第三章 愚蠢弟子
乐羽看着背对他的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抱拳行礼:“侥幸!”
虽说是侥幸,但稚嫩的脸庞哪里懂得掩饰他内心的得意。
人声寂静走远,无人应答。
乐同不答,自是无人可以应答。
时间久了,乐羽有些心慌,身上的伤势已经自愈全康,却仍感觉似乎有什么伤口正在愈撕愈大。
“你可以走了。”乐同双手负背,一习白衣飘飘,说不出有多英俊的面容带有淡淡的忧伤。也许是他正在思考那只老虎是谁,也许是他真的该走了。
但他的面庞没有对着乐羽,是对着梧桐树外的那片天地的,他身后才是乐羽,往后是梧桐树。
若再往后,还是同一片天地。
所以乐羽看不到他的脸,乐羽当然也看不到自己的脸,他想看到的抬头就能看到。他抬头看了。
乌云不乌,走了几层,现在又在虎啸声中散尽,金阳大显,天地昭然。
乐羽把手挡在眼前。真怪,以前经常直视这个东西,现在竟觉得有些刺眼?
管他呢!雨终于停了。
乐羽傻笑,终于可以回家了。
乐同指着一条南向的道路说道:“走这条路,然后你会遇见一条河,沿河岸往河的上游行走八百里有一片水草林,水草林里藏着一只由水草编织的草船,如果河岸上遇到其他船只,不要搭乘,只能乘那只水草船,过河后会有一片密林,里面有许多开启神智的异兽,你可以采些果子,但密林中央三棵神树的果实不能摘,三棵神树各取一片树叶就行了。三棵神树都好辨认,你见到了自然知道它们是神树。”
乐同手一翻,手心出现一片青翠梧桐叶:“出了密林有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沿着小路走就会到达离国的七十二大名城之一------北关。也许石路途中会遇到一座高两万丈的大山,绕行三周,出示我给你的弟子牌,山峰就会自动移开。”
“途中你会遇到许多强大的存在,不杀生,不劫掠,不斜窥,握住这片桐叶,不回走,不会有危险。”说完乐同将梧桐叶一指弹到乐羽手中。
乐同还没说完,他还想说。他本不打算干预乐羽以后的生活的,但还是不放心乐羽太单纯的性格:“记住为师教你如何为人处事的吗?”
“记住啦,‘谦谦以君子,狡狡于小人’嘛,你说过好多遍了。如果没有别的了,那师父我先走了。”太过高兴,脱口而出,随兴转身就要离开。
片刻之后,灵光闪现,乐羽大脑似有千万灭世天雷轰鸣。
再度转身,跪倒长拜:“请师父带路!”
乐羽慌乱!慌乱!慌乱!
他在此之前以为以后会思念很多,他怕以后会忘掉某些,都一一罗列在小木板上。雪山,关雪门,师弟,同龄的玩伴,同门的哥哥姐姐,门主,教房先生,那几朵雪莲……
本以为够多了,还是少了些,也许那个木板会以后多上一个叫作“师父”的东西了。
怎么会!怎么会了!
……
怎么会呢……
师父不是说要送我吗?
对呀!只是送。
送到哪里呢?
就到此吧。
“前路明了,还不速速归去!”白衣飘飘,飘飘的白衣,如规劝的言在乐羽眼前飘荡。
“弟子愚笨,请师父带路!”再拜。
“走这条路不难,依言前行。”
“弟子乐羽,乐同师尊座下第一弟子,恳请师尊带路!”再次长拜,头再次触地,敲地的声音再次传入乐同的耳膜。
“痴童,为何执迷不悟!”
“前路漫漫,歧路众多,弟子愚钝,怕误入迷途!”乐羽发声颤抖,不时因哽咽而中断。
乐同终于转过身来,严肃道:“即为师,弟子不从师,何罪?”
“忤逆,轻则面壁思过三日,重则剥夺修为,逐出师门。”乐羽头未起。
“好!现在为师就宣布……”
乐同还没说完,乐羽就呜咽高声朗道:“弟子乐羽,谨遵师命,请师父保重。还请师父在弟子离去后不要太过思念,思重伤身!”乐羽已经猜到乐同会说什么,他怕让乐同说完后他就再也不是乐同的弟子了。
九年间,最后这片刻时光才最像师徒模样。
四尺半的身影远了,快要消失在乐同的视野里。
乐同也要走了,有棵梧桐树还在。
乐羽情绪低沉,两个小时后,已经低头走了近百里,后方忽然传来一股煞气。
乐羽知道他走后师父就不用再怕威压伤害他而压制修为。
乐同放开自我封印,紫色的瑞气和着黑色的煞气从全身气孔喷吐而出,黑发飘飞,白衣股吹。各类道法涌出体外,梧桐领地方圆数十里精气流淌,道法如同法文又如同丝线布满梧桐领地,方圆数十里一下子好似有数不尽的空间重叠在一起,万千景象重合。
青山绿水,沙漠戈壁,黑渊雾峡,沧海横波……又有火山爆发,地动海运,天降星陨……应有尽有,在一个地方发生。
乐同的身影被万千景象遮掩,模糊不清。
一切景象消失,梧桐树周围数十里干燥清朗。一棵青草顶开土层,生长迅速,片刻之后梧桐树周围的土地全都被无数棵青草破开,草高及腰。
草生、草荣、草枯、草灭……无限循环。
乐羽还是没有回头,低头走这,眼睛红润,他不敢回头,他怕回头后看不到师父。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似一棵已经苍老了百万岁月的擎天古树终于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轰然倒下。
他回头看,不仅师父不在了,梧桐树也不在了。
……
一个月后,乐羽脱离国边境外围,来到离国边境内围,站在一个叫“北关”的城外。
没有师父为他护航,他一路上遇到许多惊吓。
看到过大得有几里长的巨船散发威压,压迫周天宇,驶着驶着,从远处大河接天处驶向天外。
看到过夔牛杂血遗种,只有一条腿,庞大身躯像一座小山,高达数百米,金毛纤长流畅,闪耀着如同日月的光芒,吼声响亮如雷声,震耳欲聋。夔牛杂血自认为此处无敌,咆哮着横渡大河,激起重重大浪。可突然间大河里就越出一条长数千里的黑蛟,直接将它吞掉。
看到过双翅遮蔽天空的狮鹫;看到过无头骑士全身被黑气缠绕,横槊打崩一座神山;看到过银猿、虚迷的蝶、化人的狐……天性纯净的、性情怪诞的、杀戮成性的……
乐羽长吐一口气,终于熬过来了。好在有师父给他的几样护身物品,他才能平安到达。乐羽真不知道离国国君为什么不将边境清洗一番。
乐同不像别家师父,他一共只给了乐羽几样东西,给他的小徒弟更少,都没有乐羽的一半。
物品虽少,很实用。
只是他现在的样子不敢恭维,衣服破烂不堪,只有几块碎片挂在身上,遮住“要害”。血和泥结成一块一块的,臭味熏鼻,连他自己都快嫌弃自己了。
如果不整理一下,别说别人,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可怕。
那就先洗个澡,去哪里洗澡呢?
护城河是个不错的地方,边境多年无战事,城墙上只有几个放哨的士兵,此外什么人了,也就城外五百里沙场寸草不生,杀气腾腾不灭,殷红的血渍未干,冒出怨气。
护城河是个不错的地方,水清且深。
乐羽想着,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进河里。
没过半个呼吸,一个小孩快速游出水面,不是乐羽还能有谁?
他非常后悔,踏着水面,像流光箭一样射向岸边,一头撞出个大坑。
护城河为护城而建,哪是给人洗澡的。护城河现在从下往上,冷得生出冰锥。
能听见大坑里有个童音直呼“高冷”,接着就有火丝冒出地面。
一个穿着不算华丽的小孩跳出坑,虽然不华丽,但也单调,红白相配,显得他更加纯净。
“不就取个暖吗,是不是有点过了,可师父又没说不能这样用。”说着,他将一个烧到头的火折子扔掉,信步离开。
他离开之后,大坑附近的土地坍塌,溅起滚滚岩浆,好在这里紧挨护城河,河水倒灌,坍塌没能蔓延。
于是今日“北关”西北城楼外的护城河旁发生了离奇的一幕。乐羽停留的那个地方,一整天都热雾蒸腾,好似有神物将要出土,等到几家人马赶到,铭刻大阵,做好应急措施,到头来捞出一块热乎的巨大石块,还发现了一个燃尽的火折子。
几家人马被弄得吃了闷亏,羞愧难当。
这些事都和乐羽无关,乐羽他现在正在为如何进城而烦恼呢。从边外入城的城门有两个,一个东北门,一个西北门,他不知道他的族人会在哪个城,他师父没说,他也没问。
他一直认为一城四方共四城门,进北关当然走北门。
北城确实有四方城门,不过不是在东、南、西、北四方,因此无北门。他没料到。
他师父知道,但没说。
不同的门进当然有区别,这座城市很大,长宽三百里,城墙高大雄伟,东北门和西北门相距三百里。
城墙染血,砖石巨大古朴,有刀枪划痕吞吐利气。城上军旗招展,“离”力苍劲酋力,以神魂触及,能听到杀声震天,似有千万大军就要从里面冲杀出来。
城楼上“北关”两字就似一个杀伐果断的大将,经历大战不死,站在城楼上抵御来敌。
这座城很重要,这座城很大,他觉得他有必要从西北楼进城。
是什么逻辑,这是什么道理,但为了少走几百里,管它什么逻辑道理,有借口就行,让族里的人考虑从那个门开迎接他吧。
他的族人早就想好从那个方向的城门来迎接他,几月前就传信说他们会在东门迎接“高安远”。在他们那个地方,“西”字不吉利,“东”意味着好运。
“高安远”是他的族名,他知道这个名字,但他不想要,因为这个名字没有他的过去。
进了城门他就知道迎接他的族人去的是东北门,因为西北门没有一个像来迎接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