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不开心。”白启说。

“你现在不开心？”林辞一反问。

“现在没有。但是之后会有，到时候我应该会杀了你。”

白启认真地回答。

林辞一失笑。他弓腰在床边坐下，胳膊向内曲起搭在两腿上，仰起头看她。因为主人的来了兴致，笑容里带上了些漫不经心的压迫感：

“你认为我这么好杀？”

面前的女孩没有正常人的用以感知 “强大气场”或“上位者压力”的情绪接收器，所以她用一种像是介绍自己职业内容一般的平静又理所应当的语气回答到：

“那是我要考虑的事，和你的身份关系不大。”

身份只是这些人附带的条件之一，主要是她的主观意愿，感不感兴趣，要不要杀。

林辞一下意识地张口好像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好像吞咽了下去，并也随之敛起了笑容。不过仅仅听来，他只是略微顿了一下，又开了口，声音不比平常，反倒有点不可言喻的轻飘感：

“老是这样，搞得我都有点好奇了。”

这个人在平时的相处里，一点也没有避讳或自己的某些言语和举动。他本不好多管闲事，但相处的过程中却被不由自主地吸引。他开始慢慢地主动靠近，心里的猜测和疑惑更与日俱增。从刚刚苏醒到现在，随着时间推移，他才发现除了投射到视网膜里的一层表面影像之外，他对她原来一无所知：她偶尔毫不掩饰的让人惊惧的黑暗，她真正的职业，她的心中所想，她的过去，她的……全部。

贪婪使好奇清晰，好奇使贪婪更甚。

罪恶又绝妙的循环。

白启双手后撑在背后的桌面上使了一下力，坐到写字桌上。这桌子挨着书架另一边，离床挺远。她两腿垂在空中，偶尔晃荡一下，低头取出魔方玩了起来，看上去很不在意似的：

“对我好奇的人很多。”

“你不担心？”

不担心他会去做一些调查或者其他的事？

“你应该不会去做那些多余的蠢事。”她用预测的句型做了一句语气肯定的陈述，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又继续说了下去，“也无所谓。到后面他们就会明白自己只是自作聪明而已。”

对她好奇，怀疑、调查、追踪的人可不在少数，可她到今天为止依旧这样平静地活着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那些人里的大多数都以各种方式闭嘴了，少部分则成为了她“认识的人”。

那为什么对他毫不掩饰呢？如果对他也稍微隐藏一点的话，他也就不会好奇，不会想知道更多，不会都变得……连他偶尔都不认识自己了。

林辞一声音沙哑：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心脏蠢蠢欲动，每一根血管都在膨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想要了解你，想要知道你的更多，想要看清你的全部。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

白启语气平静地说。

房间里一瞬间静了下来。

但这沉默并未持续多少，马上有脚步声响起，由缓到急。白起还未来得及仰头看清，就被拢在了一道阴影里。有人靠近的五感感知让她停下了魔方抬起头——

那个男人快步走到了她身前站住，身体几乎挨到她的膝盖，双手则按在了她身体两旁的桌面上。即使此时她还坐在桌子上，他还是绰绰有余地低头看她。白启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瞳的颜色，是正常的亚洲人的深棕色，此时却深得有点过；他的皮肤，很好，太阳晒过的栗色；几根发丝从耳畔垂下来；他抿着的双唇，颜色很浅，略薄。还有自己身体两侧的手臂，仅仅是离得近了些，都能感受到那股坚硬的力量感，以及紧绷的肌肉传来的强大压迫力。

在他撑起的方寸空间里，每一寸空气都被他掠夺进自己的掌控之中，简直就是某种兽类展开爪牙囚住猎物，即将张喉撕咬一样。

白启下意识地握紧了魔方。

“你是什么意思？”

他像是故意地放慢了语调，每个字都咬得特别准确，桌上的手指又按紧了几分：

“我是你的？”

这股强大的侵略性让白启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到这危险似乎与她惯常感知到的略有不同，她朝他眼底看去，心跳开始变慢。

但出乎她的意料，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说啊。”林辞一又靠近了她一点，直到两人鼻尖都要触碰，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他看到她深灰的眼，轻晃的长睫，苍白透明的皮肤，她被他圈着，动也不能，他的脑海里还回放着她刚才的话，细小的火焰在他血管里正成燎原之势，也致使出口的声音染上了不同寻常的沙哑。他惊诧于自己的声音，可他更无暇顾及，只牢牢地盯住她。

“我不能理解你现在的感情，“变态可不是会乖乖回答别人问题的生物。白启刚才感觉到了危险，可她现在反应过来了，又并没有觉得这足以致命，于是她又开始好奇了，“你现在是质疑，愤怒，还是想杀了我？”

林辞一发现仅仅是拉近了距离，他都有点无法控制。他是压抑的，焦躁的，可他眼底却甚至于有不可置信的愉悦。听到她答非所问的回答，他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

“可我想先听听你的解释。”

好吧，她先说也可以。

“我救了你，我看着你，现在我也不反感你，”可白启也不太清楚要怎么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转述成正常人能理解的表述，只能尽量用自以为正常的汉语描述，“我不关心你会想什么，也不在意你要做什么，但是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的有意义的。”

“我对你来说，是特殊的？”

他的声音问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就轻了起来，像是难以确定，又像是迫切地询问以致引诱，甚至于抓住最后一束光线般的绝望恳求。

白启知道这个汉语词汇，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解释是不是能用这个词语替代，所以她就不太负责地点头：

“也可以这么说。”

他按着桌面的手指突然就猛地一紧，甚至轻轻颤抖了几秒，才慢慢平静，然后缓缓松开。

林辞一低着头立在白启面前，一言不发。

白启歪了一下头，看了他一会儿，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她手里还握着魔方，转身打算走了，肩头突然一重。

男人突然从她身后然弯下腰，将头搭在了她的肩头，黑发磨蹭着和她的头发一起堆在她的脖颈间，软软痒痒的，模糊的发丝间传来仿佛轻吻她耳尖一般触感的声音：

“……我很高兴。”

灯光昏暗的房间里，身材高大的男人垂着双臂，只从背后将头搭在女孩肩上，他们的发在她肩上纠缠，而女孩没有回头，只是站定在那里。疏影横斜，轮廓模糊，似是有暗昧的香气悄然浮动，可夜幕又四合，寂窦的凉意随其簌簌落下。一时之间，只像是上个年代的某个静态的电影镜头，充满了剪影式吞言咽息的风平浪静。

“……刚才……还有现在，我都很高兴……”

哦。白启听清楚了，他是在回答刚才她的那个问题。不过很奇怪，她明明察觉到了危险，为什么他会说自己很高兴？

真是奇妙啊，人类。

她抬起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