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浩荡的玄阳殿内只坐了几个人,杨朔坐在昔日明帝的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翻着几本折子。
不一会,早朝的大臣们陆陆续续地便进来了。
这些人,有的强作镇定,有的忍着满腔的愤懑,有的面如菜色,有的战战兢兢,杨朔喝茶的间隙扫了一眼,心里也大致明白了。
不时,当再一人进来后,所有大臣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易远沉郁地看了眼身侧刀刃出鞘的侍卫,只得忍着气看向了高座的人。
杨朔手托着下巴,皎然一笑,“跪下。”
易远一张本来还算镇定的老脸变了又变,瞬间沉了下来。
下面众大臣面色古怪,谁不知易家极尽皇宠,死忠于皇室,只怕这易老丞相宁愿一死也不会屈这膝,丞相一但屈膝,很多东西再不承认意味也变了。
有些忠于皇室的大臣满眼希冀地看着他们的丞相,这个时候,他们只需要一个振臂一呼的人,他们纵是带着忠君爱国的名声慷慨赴死,又有何惧!
易远垂下头,闭上眼,如老僧入定般没了声响。
玄阳殿里一片沉寂,只听得见杨朔不急不缓击打桌面的声音。
良久后,杨朔阴冷的声音缓缓传出来:“这是你易家和顾家欠我们杨家的。”
易远豁然抬起头,和杨朔薄凉的视线撞个正着。
易远两颊的肌肉极不规律地抖动着,抖着声音吐出几个字,“你……你……”
杨朔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冷笑道:“我什么?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顾家怎么勾结你易家谋夺我杨家天下的是吗?”
这一句话如同一声惊雷炸的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
易远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爆出,咬牙道:“你……你可有证据!”
杨朔嘲讽地笑了笑,杨六双手举着暗红的案板,案板上只放了一卷泛黄的纸和一个明黄的盒子,杨朔亲自走了过去,将盒子揭了开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面色都是变了,还有人发出了惊呼声:“玉玺!居然是前朝的玉玺!”
易远彻底呆住了,他怎会认不出那玉玺不同于天苍玉玺的地方,虽历经沧桑,那条盘龙依旧那般傲世天下。
当年,前朝覆灭后传承了千年的玉玺便消失了,太祖皇帝才不得不新雕刻了传国玉玺,可假的就是假的,就像所有人看到真玉玺的第一眼便确认无二。
杨朔冷笑着打开纸卷,那纸卷是杨平亲手所书,解释了所有的渊源,卷尾方方正正的盖上的玺印,落在了所有人眼里。
杨朔轻声道:“这玉玺,是先祖杨兆雪所留。”
一句话,盖过了所有的疑惑,而当年被刻意掩盖的历史,也一点点浮出水面。
那时前朝君王暴虐,内忧不断,外敌入侵,连年苛捐杂税,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那年旱灾颗粒无收,交不起税收的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路上时时都看得到饿死的百姓,杨家当年在江南颇有名望,一门的望族,家产丰厚,杨家那一代的家主杨兆雪望着满目疮痍的山河,痛苦不已,自负苦读圣贤书数十年,一心想为国为民施展这一身的报负,然生不逢时,几年的为官生涯足以让他看清了这已腐朽到骨子里的国家,君王只顾自己寻欢作乐,官吏挖空心思相互勾结收刮民脂民膏,那是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时代。
杨兆雪散尽家财揭竿而起,很快就得到各地的响应,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烧的前朝还沉浸在玩乐里的统治者措手不及。
十五年,杨兆雪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收拾了这片山河,当时他手下有三名得力大将,顾元和、周州全、武兴,就在即将山河一统的当口,杨兆雪万万没想到他视如手足的兄弟顾元和与右军师易孝南勾结,在一场战役中被设计,全军覆没,顾元和踏着十万将士的尸体登上了首领的位置,可他没想到,当时的左军师云清河偷偷将还有一息尚存的杨兆雪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那年,下了一场异常的大雪,将所有往事就此埋葬。
杨兆雪的威望极高,再加上云清河暗中相助,便是顾元和,想对杨家斩草除根,也是不可能了。
一年后,天苍建国,论功行赏。易家一跃成为名门望族,世代为相。云清河功成身退归隐山林。
从此,这个隐秘便在杨家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
杨家,命里为王。
这是顾家欠杨家的,这是享了几十年太平盛世的百姓欠杨兆雪的。
玄阳殿内一片死寂,有大臣忍不住喊易远:“相爷,这……可是真的?”
这些读书人只在史书里知道那个揭竿而起的英豪,创业半道而崩,之后的功绩便都是太祖顾元和浴血沙场斩获的,可如果杨朔所言是真的,那这江山便该是杨家的,那十年前杨家谋反一事便也算不得谋反了,反倒是顾家便成了无信无义篡夺江山的小人,这无疑是颠覆了他们对忠诚的所有认知。
“易远,欠下的,终究要还的。”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易远愣愣地看向身后。
“云影先生!”
云苍何敛下眸子,淡淡道:“家父云清河,临终前立下家训,顾氏一日为王,凡云家子弟,一日不仕!”
全场哗然!
云苍何只用一句话,证明了杨朔所言非虚。
杨朔快步向云苍何,俯身深深一拜。
“谢先生还我杨家万世清白!”
易远深深叹了口气,顾元和弑君夺位,苦心孤诣地篡改真相,可终究真相还是大白于天下了。
谁也不会知道,多年以前黄沙遍野,金戈铁马,杨兆雪站在城墙之上,十余年的军旅生涯让这个曾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磨砺的满面风霜,顾元和立在他的身侧,满眼崇拜地看着身姿挺拔的大哥,问道:“兄长可曾后悔放弃那锦衣玉食的生活来受这般苦难?”
杨兆雪朗声大笑:“不曾,余以天下苍生为念,胸中沟壑尽是百姓疾苦,岂不比那玉盘珍羞填充五脏要值得多?”
多年以后,顾元和站在九重宫阙之上,往事如烟聚散,有句话穿破云烟直直地又回荡在了他的耳畔。
以天下苍生为念。
当身后的礼官问他以何为国号时,他说:“天苍。”
多年以前,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杨平看着弥留之际的父亲忍不住失声痛哭,杨兆雪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世间功名,有如浮云,他会是个好皇帝,我知道,平儿,该放下的恨,便放下吧。”
放下,便是自在,可往往,最难的,便是放下。
多年以后,顾元和临终前,将往事告诉当时的太子时,说:“朕欠杨家的,你好生还。”
可从此这段不堪言的过往,便成了一道不能揭开的伤疤,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剑。
年少时的顾元和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他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场景,便是那年他快饿死时,打马经过的银甲将军一把将他拉上马背,他愕然抬首,堪堪那时,对上的那双如暖如南风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