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东家并不住东，房客才是大爷。应天有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环境，为了子孙读书无数人挤破脑袋要在京城读书考试，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官场失意还是要留在京城的原因，在京城更容易东山再起。

普通老百姓的房子成学区房，很多外地的学生租住，他们的经济实力可比这些房东强多了。学生们自己带的有仆人座驾，房主给房客干点粗活挣点小钱，不过住在隔壁的并不是学生而是太监。

这年头太监也吃香，一是人口激增，二是土地兼并，三是太监的社会地位有所提升，所以很多走投无路的净身来京城碰运气，太监也是要选拔的。

秋试补录之后，吏部又举行官试，一般而言官试都是为平庸官员升迁开的后门，而新晋进士们基本上是走过场拼爹亲妈拼先生拼南北。地域歧视在当下堪比性别歧视。

北人向来觉得自己时正统，歧视南人没文化，现实是南人比饱受战乱北人有文化还有钱，朝廷取士南北是有定额的，但北人素质不如南人高，朝中基本上是由南方人把持，北人在朝廷任职取用都受南人挤压排挤。

由于南人霸占榜单十几年，太祖，本朝皇帝也在抑制南人，有意提拔北人，而今年占了名榜第一的是北人徐芬，这可不是有意放水，是真材实料。

徐芬两个族弟也表现不俗，其中以徐菲最出色被录取，另一个徐苃在补录中得了第一，一门三进士，一时之间徐家也变得炙手可热，本来徐家之前穷的不行，被人嘲笑，名声差的不行，但现在徐家被捧上前所未有的高度。

遥想当年，一朝得志尽看长安花的意气在当代已经是没有了，时局虽有转变，但读书人始终谨言慎行，徐芬兄弟三人虽锦袍加身，但仍然在苦读，拜会之人踏破门槛，见惯人情冷暖的兄弟三人更是如履薄冰，世人敬重的不是品行，而是财权。

庭议之时，众人皆知这次皇帝心思，皇帝要抬举北人，但朝中北派人不多，皇帝这点心思也只能搁置，再说那徐芬说自己幼年丧父，徐母放脚佃了娘家田地，耕地务农，一个人含辛茹苦的养大他。

徐母风湿病严重已经不能行走，他考试只是想让她高兴，他要回家为尽孝，有人提议送侍女伺候，做官了还怕没人照料？

那徐芬却说，他通过府试时便有人送房子送钱自荐为奴端汤送药的，徐母身体反而被每日来拜访的人烦伤了，连家中幼儿也因炮仗人喧吵出毛病了，其妻是个打鱼粗俗妇人，也有人嫌弃要遣妹遣女替生男子的。

小儿两人也常被人嫌弃，为人子的理应孝老，为人夫者理应护妻，为人父者理应爱子，儿媳妇者敬老乃心善礼节，为人子者孝老是正道，死后眼泪思念香火都是虚的，给旁人做戏看的。

一时之间众人被他这论调惊的目瞪口呆，别人都是怀才不遇遂生避世之心，这人是高举之后，还说后悔考试，锣鼓人声惊扰了家人，还是从前耕田耙地的日子舒坦，处处都是真情实感。

他两个兄弟更是如此，说考试只是为了让别人看得起，结果考中了，曾真心真意的朋友反而不如从前亲近，言下之意两人都不愿意干。经过细详才知，三兄弟身世复杂。

徐芬并不姓徐而姓施，只不过长于舅家，自家败落后外嫁女回娘家为了佃地族学冒姓徐，不过他并不是徐氏的亲儿子，而是徐氏回娘家捡的。

徐菲徐苃父亲是徐氏孤儿生父是傻子，被老爷子收养，受人欺负田地损了大半，兄弟三人是跟着徐家老爹长大，徐家老爹砸锅卖铁供孙子读书，希望能出人头地，现在三人实现了老人愿望，该回去尽孝侍疾了。

弄了半天是调戏人的，不过皇帝还是高兴，以孝治天下，这三人可是孝子，宁可尽孝而不仕，这是天下楷模。

那徐芬一副平头老百姓打扮，头发都拿去卖了，手上全是编筐留下的伤痕，看着徐芬更像一个农夫，不像一个读书人，而那身正气又让人觉得他是一个隐士，不过此刻的隐士不知怎么回事就和萧翼好上，两人提着箩筐拿着药锄漫山遍野的挖野菜吃。

“可惜了，朱燕平不在，徐芬你当真不做官？现在这时局已经很好，这是几百年来最好的局面。”徐芬本名就是芬，只不过不同姓徐，他当初五行缺木，他爷爷给他取名厚芬。

据徐芬说他来到这里祸不单行中暑时被狗追落窑洞又泡在窑洞里的水里，是採桑的徐氏救了他，因为害怕玩起失忆梗，又在徐老爹面前装嫩，他便被徐氏收为继子，随后跟在徐老爹身后念书，又是学耕田除草。

这世界让他无力心塞，所以不想凑合。

“母亲大人真的不行了，我不想死后有遗憾，而且我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大女儿是个熊孩子，七岁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好不自在，我想保护她们，这是我的命啊！”活着只是为了报答徐氏恩情，后来有孩子了，便是保护孩子，无关父子之情，只是一种寄托。

他们三人还真是悲哀，一个投身于本不擅长剽窃大业中，一个陷入虚无缥缈的理想里，一个依存于弱小者身上。

“也是，活着不尽孝，死了哭给谁看？要不你把你女儿拜继给我，让她跟我学艺，而且朱燕平那货也在。”若是仅仅学艺不行，还得有性格，而他们都是男人，没法借鉴。

朱燕生是女人，徐芬心情他理解，人有时候活着不需要多么了不得的理由，徐芬待次子是父子之情，长子不仅是责任，更多是一种来自强者的保护欲，这份保护欲是持久的，次子是男子，保护欲在学会走路吃饭后便渐渐消失。

“其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没什么不好，我只想做一个农民，平庸平淡过一辈子，不过朱燕平我很想见见，我听过她太多传闻。”这年头靠天吃饭比靠人吃饭舒服，他这种于世不容的人，跑去混官场，活不过一集，还不如当个刨土的农夫自由自在。

对于从官场败下阵的萧翼来说徐芬的话简直是真理，“你说的对，不是这块料，没必要惹一身臊，听了那些传闻，有啥想法？”

有啥想法？真英雄啊，名声那么臭竟然还到处招摇，也许人家可以屏蔽掉丑闻。“承受多少诋毁，就担得起多大荣耀，好样的，在我没成为一个父亲之前，我是很厌恶这样的女人，但现在，我倒希望全天下女人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