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鬼将 (九）

天庆第一百八十二年，司徒青云被下了大狱，理由是对陛下大不敬。

任何时候，朝堂之上只有君臣，天子威仪绝不容犯。

这是司徒青云教给上官芫的第三课。

大牢。

齐陵站在牢房外看着里面正在看书的司徒青云，不禁笑道：“将军真是好兴致，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如此悠闲。”

司徒青云并未抬头，手中的书又翻了几页：“不知皇夫来此地所为何事，此地寒气太重，皇夫还是尽早离去的好。”

齐陵淡淡地说：“我不过是来瞧瞧能把芫芫教成这般模样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翻书的手微微一顿，芫芫，司徒青云心想，如今他们已经成了亲，齐陵这样亲昵的唤她也没什么不对。

见司徒青云不答话，齐陵又说：“在大殿上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将军这是在故意挑起事端。”

司徒青云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门外的齐陵：“西北蛮夷一直以来都是天庆的心腹大患，如今他们接连受挫，那帮大臣便要乘胜追击，想一举将他们消灭，皇夫以为如何？”

齐陵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穷寇莫追。”

听了这话，司徒青云眼里闪过一丝赞赏，这个人倒也不似他想的那般不堪。

天庆开国以来，西北之地从未平静。他又何尝不想一劳永逸，可若真想将那帮蛮夷彻底消灭，谈何容易。

一旦开战，也许需要一年，两年甚至更久，以天庆现在的兵力根本无法再支撑一场如此长久的拉锯战。

“我很好奇，你到底说了什么，让芫芫如此生气。”

上官芫对于司徒青云的敬重，齐陵自然是知道的，能让她如此动怒，只怕不是什么小事儿。

司徒青云敛了长眉，还能说什么，不过是犯了她的忌讳。

先皇。

西北之地多崇山峻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所以先帝在位之时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对西北蛮夷采用强攻，此乃下下之策。

其实司徒青云只是在朝堂之上提了这么一句，可上官芫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司徒将军是在提醒朕切勿忘了父皇的教诲吗？”上官芫面色平静道。

司徒青云道：“臣不敢。”

上官芫忽然沉下脸来：“司徒将军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还敢在朕的面前提起父皇，朕看你这大将军当得太久了，所以才敢如此放肆，不如将军就到这牢里好好清醒清醒吧。”

就这样，司徒青云就来了这天庆大牢，还是守卫最森严的一间牢房。

齐陵笑了笑，难怪芫芫的反应如此之大。

先皇意外驾崩这事儿是上官芫这一生的伤口，她不愿任何人去碰它，即使是司徒青云也不能。

齐陵转身欲走，身后的司徒青云忽然开口说道：“皇夫，希望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你都会站在陛下那边。”

齐陵没有回话，他离开以后，司徒青云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小天窗，有一束微弱的光亮倾泻下来。

“陛下，臣一定会遵守当年的诺言。”

上官芫在寝殿喝了个酩酊大醉，月牙拦都拦不住，这陛下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开始酗酒了。

上官芫抱着酒坛子，醉眼朦胧：“司徒青云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齐陵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上官芫这醉醺醺的模样，他连连摇头，这前脚才将人送进了大牢里面，后脚就开始买醉。

齐陵伸手抚摸着上官芫的鬓发，叹气：“芫芫，既然心有不舍，你有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上官芫抬头看着齐陵傻笑：“齐陵，父皇的事儿朕已经查清楚了，可是朕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齐陵将她揽入怀中，上官芫颤抖的身体似风中蒲柳一般羸弱，此刻她不再是朝堂上的帝王，只是寻常女儿家：“芫芫，你在担忧什么?”

“仇人，他是我的仇人！”

上官芫嘟囔着，倒在了齐陵的怀中沉沉地睡去。

齐陵若有所思，芫芫口中的仇人是谁，是司徒青云吗？

三个月后。

西北边境，胡人纠结二十万大军来事汹汹，上官芫被这事儿闹得甚是心烦。

得知消息后，司徒青云直接硬闯了皇宫。

见到司徒青云上官芫毫不意外，区区一间牢房而已，大将军若要走又有何人能拦得住呢。

“你来做什么？”上官芫面无表情的开口。

司徒青云跪在地上，神情严肃：“因为陛下需要臣。”

上官芫一把拂去了桌上的奏折，怒气冲天：“司徒青云，你以为你很了解朕吗？你以为朕就这么需要你吗？”

静默半晌，上官芫忽然快步走到他面前，她道：“司徒青云，朕有话问你。”

“陛下请说。”

“父皇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上官芫的语气轻如鸿毛，却如同一座大山沉沉地压在了司徒青云的心上。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司徒青云的沉默激怒了上官芫，她抓着司徒青云的肩膀猛烈地摇动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司徒青云抬头看着激动不已的上官芫，沉声道：“陛下希望臣说什么？”

想听他说什么呢？

说暗卫的调查是错的，说他与父皇的死没有干系，说什么都好，因为这种时候的沉默最是可怕。

对于她父皇的死因，上官芫心中一直有所怀疑，所以一直着暗卫暗中调查这事儿，可没想到真相却是如此触目惊心。

她的父皇死于慢性毒药，那种药是七色散，是司马家独有的药。

当年司徒青云的娘被查出是敌国奸细的身份，惨死于他爹的刀下，论及罪魁祸首自然是她的父皇。

司徒青云一直怀恨在心，他恨她的父皇，恨整个上官家。

司徒青云根本无意辩解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陛下，无论如何请让臣领兵出战，这事结束之后，臣定会回来给陛下一个完整的交代。”

上官芫的手紧紧地攥握成拳，目光锐利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司徒青云，你凭什么以为朕还会相信你？”

司徒青云伏在地上，深深一叩首：“陛下，国事当前，请陛下再相信臣一次。”

上官芫转过身去，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朕给你二十万兵马，去吧。”

“臣领命。”

司徒青云默默地看了一眼上官芫：“陛下但请保重”

司徒青云离开后，上官芫站了许久，直到齐陵前来。

“芫芫，你还好吗？”

上官芫转过身去，眼中泪光浮现：“齐陵，我杀不了他，我下不了手。”

齐陵握着她的手宽慰道：“芫芫，没事的，不是你的错。别责怪自己。”

上官芫靠在齐陵的怀里，眼泪无声地淌下，齐陵感受着怀中女子的细弱颤动，心中满是嫉妒与不甘。

那是齐陵第一次见她哭，也是最后一次。

西北边境。

天庆一百八十三年七月，司徒青云带领军队灭了胡人十万大军，天庆气势大增。

天庆一百八十三年十一月，胡人派兵增援，司徒青云损兵折将被困于云岭山脉，司徒青云也深受重伤。

营帐内，司徒青云挑灯研究云岭山脉的地形图，想找出一条出路。

左副将掀开帘子进来，忧心忡忡地说：“将军，我们所剩的粮草已经所剩不多了，再加上胡人已经将这云岭山脉围得水泄不通，请求增援的书信早已发往京都，可至今一点消息也没有，如今内忧外患，将士们快熬不住了。”

司徒青云一边研究地形图一边说：“如今大敌在前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至于粮草的事儿，我们既被困在了这云岭，那不如就地取材，弄些野味给兄弟们。”

左副将突然问道：“将军你的伤势可还好？”

司徒青云卷起了地形图，脸上还有尚未洗净的血污：“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左副将似有犹豫，良久，他说：“将军，朝廷这么久没有消息会不会已经放弃我们了。”

司徒青云绕开香案走到他的身边，他拍了拍左副将的肩膀：“朝廷绝不会放弃每一位在沙场浴血奋战的将士，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定军心，明白吗？”

左副将重重地点头，这一仗，他们一定要赢。

天将明，薄雾自山涧断崖缓缓升起，不一会儿，雾气便将整个绵延不断的山脉笼罩，只露出了它隐约的轮廓。

司徒青云站在营帐外出神，这景色像极了他曾与上官芫看过的山河美景，可惜这里不是京都，而是修罗场，人间炼狱。

忽然有号角声夹着雷鼓阵阵从四面八方袭来。

沉寂的军营开始沸腾起来，胡人来了。

胡人的军队将司徒青云及众将士团团围住，胡人首领耶识禅朗声道：“司徒青云，本汗敬你是条汉子多给了你半个月的考虑时间，你若肯归降本汗，本汗保你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司徒青云淡然道：“那倒不必，司徒青云有生之年绝不会让你们踏入天庆国土半分。”

“天庆众将士听令，即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誓死追随司徒将军，誓死守护天庆河山!”气吞山河之势，带着一腔孤勇，绝不回头。

因为他们不能退，他们身后是自己的妻儿家人，是养育自己的土地山河，他们只能孤注一掷。

耶识禅失望地摇头，他扯了扯手中的缰绳，他离开了，临走之前他留下了三个字。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