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鬼将（八）

上官芫午睡刚起，便听见帘外月牙说道：“陛下，齐公子在殿外已经候了快三个时辰了，”

上官芫脑子里一片混沌，想也不想，便问了一句：“哪一个齐公子？”

“哪一个？莫非在陛下认识的人当中还有许多个姓齐的不成？”

珠帘被轻轻挑开，齐陵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上的上官芫，完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上官芫拧了眉，喝道：“齐陵，你未免也太过放肆了些。”

齐陵悠哉悠哉地坐在了椅子上，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果子啃了一口，这果子都快把他的牙给酸没了。

“芫芫，你怎么还是爱吃这样酸的东西？”

齐陵与上官芫自幼便相识，虽说上官芫一直对他不假辞色，但再不济左右也还是个青梅竹马，对于齐陵的放肆，上官芫已经是较为宽容的了。

见上官芫皱起眉头，齐陵很自觉的离她远了些，他可是知道这上官芫有起床气，她要是发起脾气来，任谁也劝不住。

上官芫看了看他，平静道：“出去。”

齐陵咬了一口果子，你八岁那年就被我看光了，现在还害什么羞？

上官芫满脸黑线，这个齐陵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模样，口无遮拦，始终没个正经。

忽然，齐陵坏笑着说，芫芫，要不你就脱了让我检查检查，看看现在和以前有何不同。

回答齐陵的，是上官芫用力扔过来的连云锦绣花枕头，正中红心。

齐陵一声哀嚎，今日出门就应该先瞧瞧黄历，看看今日是不是忌出行，需防小人。

上官芫横了他一眼：“你说谁是小人？”

齐陵揉了揉脸颊，连忙赔笑，我是，我是小人。

待上官芫更衣出来后，齐陵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一直守护的黄毛丫头，如今出落得越发动人了。

“你找朕有事?”上官芫坐在案牍旁，随手拿了一本奏折翻看着。

齐陵眯起眼睛，他倒是忘了，现在上官芫已经是这天庆的主人了，再不只是他的芫芫了。

“也没什么，只是原本游历四方的闲人突然被召回京都，还莫名其妙的成了皇夫，总要来问一句不是？”齐陵将自己的目的说得很是随意，只是身后紧握的双手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芫芫，为什么是我呢？

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是特别的那个。

只可惜，上官芫的回答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上官芫将手里的奏折扔给了他，淡淡地说：“原因你早已知晓，又何必再问？”

齐陵紧紧握着手中的奏折，即使不看，他也能猜到这里面的内容，无非就是他那个父亲利用了自己在朝中的权势，向上官芫施压，逼得上官芫不得不立他为皇夫。

我多么希望你告诉我，立我为皇夫，让我站在你的身旁，与你并肩看这锦绣山河，只是因为我是齐陵，再无其他。

可是芫芫，你真残忍，连骗我也不肯。

齐陵掩去了眼里的失落，故作轻松道：“幼时，你便吵着要与我成亲，现在也算是圆了你的一个梦了。”

上官芫强忍住揍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趁朕现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你赶紧消失，否则，喜事未办，就得先办丧事了。”

齐陵很识趣的出去了，临出门前，齐陵停了下来，他低声道：“芫芫，日后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能不能手下留情。”

上官芫没有回答，齐陵是个明白人，可他们终究是不同了，她是女帝，君王枕畔，岂容他人安睡。

自那日司徒青云负气离去以后，京都里开始流传出许多关于他的风流韵事来。

替京都第一花魁赎身，不顾其身份将她堂而皇之的接进了将军府，与女帝赏赐的一众美人整日饮酒作乐，不仅如此，连朝也不去上了。

众人都说，往日神勇无敌的大将军，只怕是要就此废了。

将军府。

京都一连下了几日的雨，司徒青云站在廊下，望着远处发呆。

他已经这样站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身后的侍童见他这个样子，着实于心不忍：“将军，您若是想见陛下大可进宫去探望，何苦这样败坏自己的名声，糟践自己。”

司徒青云笑了笑：“你小子懂什么。”

他不能去，既然她希望自己如此，那他照做便是。

司徒青云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可曾听说陛下何时行册立皇夫大典？”

侍童回道：“半月之后。”

司徒青云不再言语，半月已经足够了，这雨也该停了。

大典那日，吉时已到却迟迟不见上官芫的身影，齐陵身着华服站在高台之上，脸上笑意未减，只是看他这个模样倒让人看了，倒生了几分寒意。

上官芫被司徒青云劫出了皇宫，他们去了从前游玩的地方，也是在哪儿，司徒青云为了保护她，差点儿就死了。

如今，他们站在同样的地方，可是心境却再不复当初。

“太傅，蓄意破坏册封大典在前，劫朕出皇宫在后，你有几条命敢犯下如此谋逆大罪。”上官芫此时是真不知道司徒青云目的何在，她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

司徒青云答非所问：“陛下你看，上次来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站在这个位置可以将整个京都的景色尽收眼底，你看那儿就是将军府、、、、、、”

上官芫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后她道：“太傅不辞辛苦将朕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朕看这个？”

司徒青云收回手，脸上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如同上官芫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遗世独立。

“陛下不能与齐陵成婚。”

上官芫挑眉道：“为何不能？”

“镇国公存的什么心思，陛下比微臣更清楚，立齐陵为皇夫更是给了齐家一个理由，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上官芫望着远处：“太傅从前教朕的为君之道朕一刻也没有忘，怎么现下太傅倒忘得一干二净了。”

从那日后，她一直唤自己太傅，带着淡淡地疏离，提醒着他们如今的身份立场，除了君臣便也只剩了这微薄的关系。

这时候，司徒青云才记起来，从前他教她，高处不胜寒，为君者需无情，切勿意气用事。

她向来伶俐，是自己最聪明的学生，如今她将它做得很好，比如现在。

司徒青云终于肯回身看上官芫一眼，他问：“陛下可是想好了？”

上官芫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却如珠玉落盘，掷地有声：“朕的皇夫只能是齐陵。”

意料之中的答案。

司徒青云不再看她，眉眼染了淡淡地笑意：“回去吧，有人来接陛下了。微臣为陛下准备的贺礼想必也在去皇宫的路上了。”

上官芫看着不远处的齐陵，他只身前来，一个侍卫都没有带。

上官芫朝他慢慢走去，边走边问：“太傅，当年的诺言可还算数？”

身后的司徒青云跪了下来，他沉声道：“臣誓死守卫天庆每一寸山河土地。”

和你。

司徒青云就这样看着上官芫一步一步走向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世间之事便是如此，如同逆水行舟，不能再进，就只好后退。

关于司徒青云的事儿，齐陵从没有开口问过上官芫，因为根本不必相问，无论如何，她还是走到他的身边来了。

行完大典天色已晚，上官芫没有回寝殿，而是去了整个皇宫里最高的青塔。

月牙陪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塔顶，就在上官芫登上塔顶的那一刻天空忽然盛放出许许多多的烟花，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月牙满脸惊讶：“这么晚了谁还在放烟花啊，真漂亮！”

上官芫没有半分喜悦，再漂亮又能如何，总是转瞬即逝。

此情不过烟花碎啊。

见上官芫仿佛有些不高兴，月牙问道：“陛下，您不开心吗？”

上官芫抬头望着空中盛开的繁花，喃喃自语着:“自朕登基以来，他们总是在逼朕做选择。我愿或不愿，开不开心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月牙自然明白上官芫话里的深意，没有实权的帝王，总是无奈的。

半晌，上官芫幽幽地说：“所以，今晚之后，月牙你也得从朕和齐家做一个选择。”

闻言，月牙浑身一僵，随即跪了下去：“陛下明鉴，月牙从未将陛下的事情告诉过齐家半个字。”

上官芫神情淡然：“幸好你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否则朕岂会留你性命至今。”

原来陛下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齐家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月牙忽然觉得她一直陪着的女帝和镇国公嘴里的黄毛丫头相去甚远。

上官芫转身离去，回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一场烟花表演后，夜空里又只剩了零散的星子孤零零地挂在哪儿，显得有些凄清。

无人可知，将军府今晚灯花瘦尽，有人彻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