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苏柳晗坐在雕花的楠木书桌前，手捧着一本略微泛黄的书语调低沉的念着。

在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之下，苏柳晗平日里冷淡漠然的眉眼似乎也变得十分柔和。方才她所念的那句话是她在众多佛偈中最喜欢的一句。

虽然她自十五岁之后便从事着极其血腥的工作，但是她信佛，自然而然她对因果轮回一说也抱着相信的态度。

所以即使对自己十分厌弃，她也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

她在自身情况允许的条件之下会去做一些帮助他人的事情，虽然比起她所犯下的罪，这些事情十分微不足道，但是这样会让她的内心安定一些。

苏柳晗是一个被抛弃的孤儿，在她五岁时，父母因为不堪家庭的重负选择将她丢弃，而她在饿了两天之后，昏昏沉沉中抓住了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轨迹的人。

那人在她醒后对她说，他可以将她抚养长大，也可以满足她的一切需要。

但这唯一的条件就是她必须替他做事，杀他要她杀的人，简而言之便是成为他专属的杀手。

那时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之后那人便把她送去了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岛屿之上，接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训练。

当她在岛上过完她十五岁生日之时，他将她接了回来，也是在十五岁之时，她那双白皙的手上第一次沾上了鲜血。

而到如今她二十岁，为他杀的人数不胜数，身上背负着的原罪也已数不清楚。

思及此，苏柳晗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双眸中一闪而逝的黯淡将她的悲伤与无奈烘托得更为深刻。

作为杀手的要求便是冷血，所以她的情绪一向很淡，也不曾与人交往，因此没有人能想到一向冷情的她会信佛，且会在深夜任由自己的情绪泛滥。

正在看书的苏柳晗突然觉得头一阵眩晕，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意识也一点一点的在消弭。

这样的状况让苏柳晗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她却无力去阻止。

在她完全晕厥之前，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夫人，小主子在池边玩耍时，不慎失足，现在已从池中救了出来，但周身起了薄冰，大夫说无能为力，奴婢已让小厮去请相爷，夫人先同奴婢去看看吧！”

陌玥国丞相府邸，着了一袭桃色衣裙的侍女急匆匆的向着阁楼中坐着的女子跑来，甚至连礼节都不及顾全，边跑边叫喊着。

而阁楼中上披一件白色狐裘，下着一袭杏色百褶裙的女子在闻言后，手中的书“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而后一张惨白得瘆人的脸出现在了侍女的眼前，还不待侍女反应，女子便向着湖边跑去，此番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

此人乃是陌玥国现任丞相苏奕的正妻苏十娘，也是他唯一的一个女眷。

自她嫁入相府已有三年，但苏奕却没有纳过一房妾室，可见苏奕用情之深。而先前所言的小主子是苏奕与苏十娘的女儿，今年刚好满两岁。

“柳晗，你醒醒，娘这才不见你多会儿，你怎么就这样了？”苏十娘从众人身后挤了出来，看到浑身沾满冰渣的苏柳晗后。

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初冬之际，地上的鹅卵石都起了冰霖，磕上去即使是厚重的衣服都能划破，而苏十娘却仿若未闻一般。

“大夫，求你救救柳晗吧！”苏十娘在看到身后的郎中后，就像看到了救星，纤细的手紧紧的抓着大夫的衣袍，无论侍女怎样劝说都不肯松开。

“夫人，非是老夫不想救，这孩子的脉搏微弱得几近没有，这让老夫如何救？”头发花白的大夫用手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叹息道。

一双浑浊的眼中透露出几许怜悯，更多的却是对红尘俗世的了悟。

此刻，躺于地上的苏柳晗第一反应便是冷，那种冷入骨髓的感觉让她昏沉的意识逐渐回笼，如蒲扇般的睫毛眨了眨。

一双透露着稚童特有的清明亮丽的眼睛便睁了开来，看着这与古代一般无二的建筑，和面前穿着古服的人，饶是平日里镇定冷漠如苏柳晗脑袋也一下子发蒙了。

“大夫，小主子的眼睛睁开了，你快给看看。”侍女本还在拉苏十娘起身，但一转眼却看到苏柳晗本该闭着的双眼睁了开来，立即叫道。

那已经转身要走的大夫被缠得不耐烦，本想训斥一句，结果余光看到苏柳晗睁开的双眸后。

神情宛若见到了令人十分惶恐的事情一般，一双浑浊的眼眸大如铜铃，这回都不需要苏十娘拉他，直接就蹲下来替苏柳晗把脉。

温热且在指腹上有些薄茧的手搭在了苏柳晗那略带婴儿肥的手腕上将走神的苏柳晗带回了现实。

她本想依照往昔对付敌人一样将大夫撂倒，却不想看到了更令她吃惊的一幕。

她的手不说十分好看，至少也是骨节分明的，但这双手分明便是孩童时期的手，带着婴儿肥，从方才便有的不好预感再次萦绕在了她的心头。

微微侧头一看，果然，她的身体只如孩童一般大小，穿越而且变成了两岁的孩子的想法在苏柳晗心中逐渐成型。

随着这个想法的产生，饶是她此刻也无法冷静，脸色一会青紫一会苍白，比起调色盘上的颜色都生动几分。

而另一边，苏十娘不知何时到了整个丞相府最为冷清的后院的房檐上。

与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着青衣的蒙面男子，从男子眼中不时流露出的情愫可看出，他钟情于苏十娘。

“苏十娘，公子让我来转告一句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横竖你只能保全一方。”

“不过，苏十娘，你应该很清楚公子想要的是什么。即使你能保得那个男人暂时的安康，也不可能护他一辈子周全。”青竹说到这时顿了一下，见苏十娘没反应又接着说。

“而若选柳晗的话，待你办完公子吩咐的事情便可以带着她隐姓埋名，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如此简单的题目，想必你一定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案，不然今日之事只会是一个开头。”

青竹说完后，不待苏十娘答话便一跃而起，很快便不见踪影，而他对苏十娘所说的话，看似冷硬其实暗藏关心与劝慰，只是此刻的苏十娘并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

“阿奕……你定会理解我的，是吧……”苏十娘双手攒成拳后，颤抖的说着。

双眸红得骇人，但却爆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与其一贯的温柔作风不同，但两相相比，却是此刻的苏十娘才像苏十娘。

“公子，青竹前来复命。”青竹在清锦苑这座名为京都最大酒楼，实为他们的情报站的暗阁内，对着一个着墨色锦衣戴着一张人皮面具之人拱手行礼后说道。

虽然他对面之人还不及他高，但是青竹的语气中却充满了恭敬。

“做得不错，你可有想要之物？”墨衣男子声音略偏低沉，但在低沉中却带了一丝磁性。

声入人耳只使听者感到自己被人很温柔的对待，殊不知大众化的温柔其实代表着冷漠。

“青竹斗胆求公子一事，求公子留十娘一条性命。”青竹说完便直直的跪了下去。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而此时这个人却以这样的姿态卑微的为了自己心悦之人去求人，可想而知，这份爱有多深多沉重。

“青竹，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求我呢！如此我便允了，你也起来吧。”墨衣男子伸出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虚扶了一下青竹。

青竹起身后并无半分放松，心中反而越来越沉重，他太清楚眼前之人的性子了，任何人对于他来说只分为两类，一类是对他有用的棋子，另一类则是无用的废子。

而一颗棋子若背叛了他，在失去了利用价值后，下场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因为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他替他处理的。

而若说此人唯一在乎的人，那便是他的娘，只是可惜已经逝世，青竹在心中叹了口气，又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护苏十娘与苏柳晗周全。

待到青竹离开之后，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房间内，墨衣男子依旧端坐在座位之上，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或者说察觉到却不想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