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贺寿
第五章贺 寿
用过早膳后,便有府邸廊坊下的小厮,将卯时二刻接到装在喜色信封中的信件,恭敬地递呈到宣武将军周刚的手里。躬身说道:“老爷,礼部侍郎徐士林差人送来请柬,请您过目。”
周刚颔首“嗯”了声儿,拆开信封倒出里面的信件,展开一看,才知所为何事。这日是八月初二,是徐侍郎母亲徐林氏的诞辰之日。老太太已经年过七旬,生性极爱热闹,尤其喜欢孙辈儿的女孩子围在自己身边陪伴说笑。偏偏地徐家好几代都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故此,徐家的老太太想借着自己过生日,在诸位官宦闺秀中选出自己如意的女孩、当自己的干孙女,未来的孙媳妇便让儿子下帖在京城任职的官员们,请他们将自己的女儿送来府邸游玩。
共事多年,虽无过多交往,然而周刚却十分了解徐侍郎的为人。此人虽说孝敬老母,善待妻儿,可谓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然而,此人对待同僚却心胸狭窄,最擅长公报私仇。而且下手报复起来心狠手辣,什么损人利己的着数都能使得出来。
若是自己因交情不深之故,拒绝让女儿去徐家为老太太贺寿,徐侍郎知晓此事。岂不怀恨在心?被这等小心眼的人嫉恨,真是官场最大的忌讳!不定哪一天,他就能找出个由头报复周家。
周家虽蒙受圣恩,然却是以假身份存于世间,还是谨慎为妙,能不得罪的人最好不要得罪,免得再度引起祸端就不好了。
唉,罢了,就让允贤去一趟吧,就她那副平常不过的样貌,又没有一张讨人喜欢的巧嘴,想也不会让徐老夫人或是徐宁看上看上!思至此,周刚喊过丫鬟:“兰草,去将允贤叫到我书房来!”
兰草应了声儿:“是”便却步,退出了周刚的卧室。
此时,周允贤和丁香,紫苏两个丫头在屋子里摆弄草药,忽闻屋外兰草的声音:“姑娘,老爷喊您去他书房一趟。”
周允贤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赶紧吩咐伺候自己的两个大丫头将草药,紫砂壶,炉灶统统地藏到了床上,蒙在了被子里。一面藏,一面冲屋外回话道:“就来,就来”。
因着“做贼心虚”之故,在掩盖这些“犯罪”证据时,一向沉稳的周允贤,也变得惊慌失措,手忙脚乱起来。竟完全忘记了小炉子里还烧着火,紫砂壶中也还咕嘟嘟地煮着药。
其实,即使想起来,也为时过晚了。
此时,紫苏已打开了闺房的雕花双扇大门,将周刚的贴身丫鬟兰草请了进来,坐在了平日里周允贤的那张春凳上,并极为献媚地端给她一盏茶,一脸讨好地笑道:“兰草姐姐请用茶。”
兰草皱了皱眉鼻子,摆了摆手,似是自语,又似是在询问道:“怎么,你们在熬药吗?这么大的草药和炉子烟味儿?”
闻言,周允贤不禁一愣,悬在嗓子眼里的心差点跳出来。好在她平日里性格沉稳庄重,不是太爱将情绪外流,兰草一时半刻在她的脸上找不出半分不妥的神色。倒是紫苏积极的很,见兰草看着周允贤发愣,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忙唤了声“兰草姐姐,姑娘她…”
还未等紫苏再说什么时,话语权就被一旁担心自家姑娘的贴身丫鬟丁香及时抢了过来,打断了紫苏有可能的出卖,陪着笑脸道:“兰草,你不是说,老爷要姑娘去书房吗?可知道是什么事?”
兰草笑得“哦”了声儿,不太好意思地说道:“适才,廊下的小厮给老爷送来封信件,好像还是红色的信封装着。低下的事,我就不甚清楚了,只得姑娘自己去了才知晓缘故呢。”
言毕,她似是无意地,朝隔间的屏风的缝隙处瞄了一眼。由于藏匿时手忙脚乱,根本无法顾及会有破绽。掩盖时,周允贤的心里也有些小小的侥幸,有屏风遮住,即使漏出冰山一角又有何妨?
然而,这小小的冰山一角偏偏地就落在了兰草的眼中。兰草会心地一笑,从凳子上站起身,话中有话地对周允贤道:“姑娘,我们还是快点儿过去,去晚了难免老爷不会起了疑心!”
听得“疑心”两字,周允贤只觉得腔子里的心,似是漏跳了一拍,头脑中飞速在思索着兰草的这句话,什么叫去晚了难免不叫老爷起了疑心?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藏匿的东西,被她发现了?
瞬了一眼蹙眉深思的周允贤,兰草会心地一笑,给她送了颗定心丸道:“姑娘大可以放心,不该说的话,奴婢不会多一字半句的嘴。”
话音一落,站在周允贤身边的大丫鬟丁香,赶紧接过话,感激地笑道:“那,我就先替姑娘谢谢姐姐了!”
兰草的机敏,丁香的贴心,都让周允贤倍感安慰。
她充满感激地冲兰草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别让爹爹等急了。”转脸,对伺候自己的两个丫鬟吩咐道:“丁香,你跟着我一起过去吧!”
丁香应了声好,主仆两儿跟着兰草走出了闺房大门儿。
谁知,刚走下台阶,便见得紫苏像是见了鬼一般,从屋子里匆忙跑了出来,也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心态,只管扯着嗓门,大声喊叫道:“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您熬药的炉子,炉子在床上走水了!那些,那些草药也溅了出来都洒在床褥上!”
“紫苏!”周允贤气得面色发白,楞在那里狠狠地瞪着她,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了。心里只哀哀叹息,这丫头她到底和自己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要处处地与自己唱对台戏,想让她不得舒服,痛快呢?
丁香狠狠地朝紫苏翻了个白眼,冷哼了声儿,转脸便吩咐伺候姑娘的四五个小丫头子进去收拾残局。回过身对周允贤道:“这里有荷香帮忙料理,姑娘放心便是。快走吧,我们去见老爷!”
一面喊着,一面指使另一个小丫鬟去东厢房去请老太太。
虽有丁香助阵,又是安排人收拾屋子又吩咐丫鬟去请祖母“救驾”然而,周允贤心还是有些不安的。忐忑地,与兰草一路往周刚所住厢房而去。路上,耳畔不期传来兰草的劝慰:“有老太太在,没事!”
周允贤转脸,感激地一笑道:“谢谢你,兰草。”
待她们主仆两儿提着裙子,跨入了南屋门槛,登堂入室时,便瞧见周茹氏已提早一步到了父亲的书房。对上祖母宽慰的眼神儿,周允贤悬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才算落到了实处。俯身行礼道了声:“父亲。”
周刚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儿却又不敢太严厉地刻薄道:“你是脚底下灌了铅,还是腰上捆了绳子,这么几步路你就走了快半个时辰!”
“啊,啊我,我…”周允贤语塞,蹙着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父亲,因为,她实在拿不准刚才紫苏喊的那一嗓子父亲可否听到了耳朵里。若是没有听到,算自己走运,还能现编个瞎话蒙混过关。即使一时半会蒙不过去不是还有祖母吗?但,若是父亲听见了紫苏的鬼叫,让他知道自己在偷偷学煎药,那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到时,连祖母也救不了她。
因为,自古以来,女子一向是夫死从子的。即便老祖母再是爹的亲娘,也绝对不能公然得违反儿子定下的家规的。
坐在椅子里的周茹氏,看了一眼站在书桌前,蹙眉作难的孙女,转脸对儿子道“刚儿,你还是跟允贤说正事吧,其他的都先放在一边!”
周刚倒也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依然是一脸肃然地看着女儿道:“好吧,今天我暂且放过你,不跟你仔细理论了!”言毕,将徐家送来的请柬塞进了她手里,又指了下桌子上放着的,包着牛皮纸,镶着红纸用绳子绑好的“礼品”吩咐道:“允贤,今天是徐侍郎母亲的七十大寿,邀请在京城居住的官府小姐前往官邸吃席。诺,这是你祖母为你准备的贺礼。你赶紧回屋收拾一下,让丁香陪着你就坐车去吧!”
“是,父亲。”周允贤乖巧地双手一上一下握成空拳于腹间,双腿前后弯曲成半蹲,向父亲和祖母行了福礼。起身,她拿起纸包就要往外走,恨不得自己立刻在父亲眼前消失。谁知,刚跨出门槛,耳畔又传来父亲威严的声音:“记得,别在外面给我丢人!”
周允贤赶紧点头“诶”了声儿,逃跑似得走出了父亲的书房。
午时,在徐家客厅,就像一场别开生面的选秀般,发髻斑白的老寿星徐老夫人一袭新衣,戴着崭新的护额帽子端正地坐在大红纸寿字下的圈椅中。站在她老人家面前的,则是来拜寿的姑娘们。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个个依着次序敛衽俯身,向徐老夫人行福礼。
她们送上的礼物,无非是珍珠玛瑙首饰,古董字画,玻璃炕屏,锦缎布料,还有些名贵的燕窝,价值不菲的西洋老花镜什么的。在徐老夫人跟前,说起贺词来,这些满腹诗书的小姐们更是口绽莲花,语若黄鹂,乐得徐老夫人眉开眼笑,一脸慈爱地望着她们连连道好。
轮到周允贤时,徐老夫人见她只穿一套家常的袄裙,头发也梳得极为普通,发髻只简单地插了粉红色的发梳,与那些戴着凤簪步摇,穿着绫罗襦裙的姑娘们真是显得寒酸了些许,话也说得有失文采。
这一切,都让见惯了绫罗脂粉的老人家感到十分不乐。她眉头一皱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父亲在朝中,身居何职?”
周允贤礼貌地向老夫人行了个福礼,不卑不亢地回话道:“回老太太的话,小女乃是宣武将军周刚之女,周允贤。”
话落,引得在场的大家闺秀们一阵儿窃笑,议论纷纷。
徐老夫人正欲说什么时,侍立在她身边的一个像是夫人打扮的中年妇人,用嫌弃的目光剜了周允贤一眼,话语也极尽刻薄道:“宣武大将军?哈哈,不就是个守城门的吗,我还当是朝廷里的宰相呢!哼哼,怪不得呢!瞧瞧这丫头一身寒酸样儿,还好意思来拜寿送礼!”
周允贤面如冰霜,冷冷地回敬道:“夫人,您可以瞧不起允贤,嫌弃允贤不如这些姐妹们长得漂亮,穿得好。但,还请您嘴里放尊重些,别恶语伤人,连带侮辱我父亲!守城门的又如何?若没有将士日夜镇守城门,这北京城能有这般太平?”
这么一席话说出口,别说适才那些嘲讽她寒酸的莺莺燕燕,还有冲她翻白眼,刻薄尖酸的徐夫人了,就连坐在圈椅里的老太太,此时也不得不对面前这位相貌平常,衣着质朴的周允贤刮目相看了。
老太太和颜悦色地夸赞道:“呵呵,你这小姑娘看着不像个大家闺秀,听说话想必也没读过几本书。却知道维护自己的父亲,可谓至善至孝,聪慧善辩,关键时刻不卑不亢。好好好,真是个特别的姑娘。”
周允贤又福了一福,向徐家的老太太道了谢。
站在徐老夫人跟前的那个贵妇,挑眉垂眸瞄了一眼周允贤手里的纸包,蔑视之情,又一次升到了她浓妆艳抹的面庞上。
她冷冷地问道:“老太太七十大寿,你这是送来了什么?”
对于这位贵妇话语中的冷漠,讥嘲,周允贤何尝看不出,听不出?只是她懒得和这种人计较而已。她也不看那妇人,微微一笑向老太太介绍道:“这是允贤的祖母为老太太预备的礼物人参养荣丸。”
话落,便引得在场的一众姑娘丫鬟,还有老太太身边的贵妇一阵儿大笑,哈哈,人参养荣丸也能当寿礼,这真是头一次听说哈哈…
那妇人阴阳怪气道:“哼,你家是开药铺的吗?怎么,连送个寿礼都是药材呢?你什么意思啊周允贤,是在诅咒老太太生病吗?”
周允贤只当她的团儿空气,理都懒得再理会,先是给徐老夫人行了个福礼,继而起身解释道:“老夫人,允贤的祖母说,老夫人是上了年纪的人,字画古玩,绫罗绸缎和山珍海味,都不足以让老人家健康长寿。人参养荣丸只是滋补之物,养气补血最适合气血双亏,上了年纪的人食用。所以,就备下了此物为老夫人庆寿。”
那贵妇依然是一副不屑的表情,可徐老夫人却对周允贤的印象稍稍好了些。但,却也喜欢不起来。因为,徐家老夫人是个颜值控,允贤的容貌实在平常的很,又不怎么喜欢粉黛自然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是以在大家陪着老太太游览花园的时候,周允贤便走在了最后面。
直到走出了客厅,周允贤才注意到什么不对,她四下看了看,自语道:“诶,如何没有见到麟姐姐?难道,她今天没有来吗?”
“姑娘,汪姑娘去了程家,大概过了午时才会来向徐老夫人贺寿。适才,汪家已派人将贺礼送上门了。”身旁的丫鬟丁香接过话回应道。
周允贤疑惑蹙眉,似是自语,又似是在继续询问道:“去了程家?就是师傅在太医院的徒弟程村霞的家吗?去那里做什么?”
只因明朝注重礼教,根本不许女子,像男人那样抛头露面地学习医术。即使汪家再如何开明,汪俊也不好公然地让女儿和女徒弟去太医院,与那些考入太医院的年轻才俊们一起学医。是以,周允贤和汪美麟学医都是在家里,自然对于程村霞这号人物,没有任何印象。
丁香点了点头,一面陪着周允贤逛园子,一面说道:“听说,汪太医有意撮合他们,要将汪姑娘许配给他呢!因为汪太医一向看重美璘姑娘的心意,所以破了先例地让他们彼此先见一面再说!”
“撮合麟姐姐和程村霞?”周允贤偏过脸,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丁香点头道了句:“是啊,都是杏林出身,门当户对!”
周允贤想了想,也觉得如果汪美麟嫁给了程村霞,以后两个人志同道合一起行医是件天底下顶好的事情,不由得脸上漏出了笑容。
只是,想到了自己,自己曾与皇室订了亲,以后势必要进宫嫁给祁镇哥哥的。也不知祁镇哥哥变成什么样的人了,他会支持自己行医吗?如果支持倒也好,只是听爹爹说,祁镇哥哥还得听太后的话,自己根本就是个傀儡皇帝。无疑的,太后肯定不支持她行医,到时,祁镇哥哥也帮不了她。唉,怎么办?难道要放弃她的理想吗?她不甘心!
越想,周允贤越笑不出来了。整个人都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无精打采,徐家花园再如何景色优美,花团锦簇也无心欣赏了。
此时,大家都陪着老太太去花园亭子里休息去了,完全就当周允贤不存在,将她落在了最后面。对此,周允贤倒也不在乎。
忽然,一阵儿悠扬的琴声自远处飘来,是一首高山流水。丁香笑着劝慰道:“姑娘,我们去听听曲子吧,别再想没影的事情了。好容易出来一趟,也该好好享受一番,不是吗?”
周允贤被她哄得展颜一笑,点头道了声:“好”之后,便抛下心事,开开心心地与丁香一起往琴声飘来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