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三年，清霜的冬日依旧很冷，这年的雪降的出奇的早，十一月的尾巴还未远去，雪花已经片片的落个不停，半月湖的冰已是厚厚结了数层，冰面上又铺了厚厚一层雪绒，整个霜城已是成了冰雪的宫殿。

天气太过清寒，城中小巷的行人已经渐少。大家更多的是选择呆在家中围炉闲话，或者去酒楼里喝酒驱暖闲聊。

琴乐坊中，东侧的院落里是琴师乐工的住处，柳絮儿和爷爷也住在这里，乐坊的南部院落如今被当做了沈渺和雪舞的新婚居所。

此刻的柳絮儿房间里，爷爷正在一旁拨弄那把老旧的古琴，那是爷爷带着她四处流浪时就不离身侧的一张古琴，虽然远不如那几大名琴出名，但琴的历史还是很悠远了，爷爷说那琴他小时候就带在身边了，弹了一辈子啦，好像一个老朋友，拨弦时便是与老友聊天倾诉心声呢。

“爷爷，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当我听到干娘带着小白哥哥向城主大人提婚的消息后，心里总是有种莫名的失落，听说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腊月初八呢，那天是晓雪姐的生日呢，听说晓雪姐姐出生那天，清霜城飘着白雪，叶城主就给女儿起名晓雪。

而小白哥哥好像也是在腊月初八这天出生的，那时月白村也是白雪飘零，所以哥哥就得了个小白的名字。他们说来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也真是缘分啊。

晓雪姐姐那么漂亮，那么有才华，又是千金大小姐，小白哥哥一定很幸福吧？唉，飘飘白雪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可我这白色的柳絮儿最终是漂泊的命，和那雪花注定是落不到一起的啊！”柳絮儿话里满是落寞与无奈。

柳老爷子走到絮儿身边，看着出落的婷婷玉立的孙女，轻声道：

“傻丫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你遇上了一个人，他对你好，这是你的运；

他不能和你在一起，这便是你的命。

没有沈公子一家和你小白哥哥一家，我们或许还在流落街头，或许连这几年乱世都活不过呢，你又何必强求呢，有个哥哥不也挺好吗？至少小白是真心疼爱你这个妹妹，你也大了，遇上倾心的男子，他是真心对你好，就嫁了吧。”

柳絮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道：“哪有什么倾心的男子，可能是跟哥哥在一起时间太久，眼光也不觉放高了吧，再看城里公子哥，总觉得不是假高雅，就是真粗俗，天下好男人哪有那么多？

怪不得前天见到若依姐姐，她也是一脸落寞，还偷偷骂我小白哥哥薄情寡义呢，我看若依姐姐骂的好，人总是要往高处走的，我和若依姐姐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晓雪姐姐的半点好呢，只怕过了腊月，新婚燕尔后，把我们都忘了呢。”

腊月初八，雪霁初晴，清霜城最大的事就是城主的小女儿出嫁了，就像当年琴音晏家晏小山跑到清霜娶了叶晓舞一样，如今易小白也是遵从城主府规矩，婚礼在城主府办，婚后依旧住在城主府。

那天水若依很纠结要不要去参加这个“薄情男”的新婚之宴，倒是云瑶拉着她的手道：“水丫头你就看开些吧，情缘总是不能强求，晓雪确实不错啊，我们也要替小白高兴啊。

如今也好，小白这个念头断了，咱们也该成家了，必须去参加这个婚礼的，即使你讨厌小白，总不能伤了可爱的晓雪吧？”

水若依听了云瑶的话，反而想的开了，大大咧咧，古灵精怪的性格又占了上风，然后在云瑶耳边嘀咕了几句，云瑶听了笑嘻嘻的拉着若依往城主府赶去。

这一天小白不记得喝了多少杯酒，收了多少份贺礼，只记得红妆下的晓雪如花的笑靥。酒宴上照例是要向每位宾客敬酒的，对于那些城主府请来的宾客，基本都会说些祝愿的话语，然后举杯祝福。宾座专区是城主府家人主要是晓雪的姐姐晓月和晓舞。

小白家人，哥哥和爹娘还有柳絮儿和柳老爷子都坐在一起。小白见到了许多清霜名流，竹林诗社的社长玄叔夜，清霜圣院的导师，龙影剑阁的导师，还有自己的老师道一心，空流等人，老院长道风竟然也来了，道风旁边坐的是雪灵婆婆，这两位老人曾经站到了白暮诗剑的巅峰，也给了小白很多教诲与启示，如今看来两位老人当年也是颇为亲密的故友，饮过小白敬过的酒后，继续闲聊着白暮的旧事。

最重要的贵宾席是为太子小幽，秋月公主和沈皇后特设的专席。在另一边角落里坐的几人却是小白和晓雪特意邀请来的好友：白羽秋叶夫妇，韦离白霜夫妇，还有小白在月风的师兄妹们。

令小白和晓雪颇为尴尬得正是这些熟人朋友，开起玩笑来那是无所顾忌，轮到敬云瑶和若依酒时，小白本来颇觉愧疚，但看着一脸坏笑的若依，小白就知道这丫头记恨上了自己，搞不好真会在这宴会上提出什么奇葩的要求。

不出所料，若依对着小白和晓雪说道：“唉，你们没良心的，当年元夕初聚时七八人，如今竟成了三对夫妻，真是兔子专吃窝边草，可怜我和云瑶姐还是孤孤单单没人要，晓雪啊，你把我们家小白拐到了城主府，是不是得补偿下我们的受伤的心灵啊？”

晓雪自然知道眼前这姐妹二人对于小白的重要，能从两姐妹手中把小白抢走，自己这些年痴心总算没落空，对于两姐妹，晓雪心里也是颇为歉意，遂道：“除了小白这个人，其他补偿你们随便提啊，本小姐保证满足你们要求，我看你们也找个男人嫁了吧，晓雪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高，不过对于适合两位的，我看还真不多，若依你还记得多年前的西园与黑水国那几人斗诗吗？那时我请来几人如何，那玉子渊和岳安仁可都是我们清霜圣院的一流人物，现在可都单着呢，改天我帮你牵牵线，你个云瑶姐一人一个，不就解决了吗。”

若依道：“那两家伙还凑活吧，听说那玉子渊还是云瑶姐的师兄呢，不过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补偿我们啦？我和云瑶姐有一个想法，你和小白要答应喔。”

小白道：“说吧，晓雪不反对，我就没意见。”

水若依道：“很简单，那就是你和晓雪姐生的第一个孩子，名字我已经替你取好了，就叫‘易水云’，怎么样，又好听又好记，公子千金都适用，如何？”

晓雪听到了这个奇葩要求，念叨了几遍，才发现其中玄机，遂苦笑道：“好吧，我答应，反正是个名字而已，水云也挺好听的，只是挂了这个‘易’字，岂不是让孩子天天‘忆’着你们水云了，不过也行，你们也是我好友，忆一下也不为过。”

婚宴伴着冬日光阴远去，冬去春来时已是烈风四年。

一年的休养生息，白暮诸城看上去不再是灾乱时那么不堪，不过这限定之期虽过，祸乱根源仍在，诸城的心里依然是各怀鬼胎。自从风弥狂决定讨伐诸城以来，烈风二年后，诸城间的沟通联系基本处于瘫痪状态，连举国的京试制度都被取消了。

一是发生了许多叛逃回故城的先例，风弥狂对这些来自各城的人才不放心。二是各城城主也不愿意人才往外流失，停止了人才举荐制度。

所以改元烈风后，近几年皓天城基本没有吸纳新的血液。这种人才凋敝的影响初始并不明显，但时间一年又一年，京都的人也感觉到皓天城不再似当年那么繁华了。

有人处才有繁华，诸城的对立大大减少了涌入皓天城的人，酒楼，东西市，歌坊这两年都开始抱怨客流量的锐减。但如今在皓天城中，有一个地方的生意却依旧很好，那就是落香阁。

这并不稀奇，落香阁作为暗中倒卖信息的机构，与天问楼联合干的事情本来就是为人不耻的。对于信息机构来说，世道越乱，人们对信息的需求越大，他们赚的是钱，卖的是国家的命运。

落香阁门前的信息栏上依旧每天更新着来自诸城的一手信息，在诸城间联系基本被切断的时候，皓天城居民对于这种信息的还是很需要的，对于落香阁怎么搞到的这些信息，他们不过问，既然连那么凶悍的皇帝风弥狂都对这天问楼和落香阁之事不过问，说明风弥狂对落香阁也是有依赖的，也许他也要从落香阁和天问楼处买来诸城最隐秘的信息。

春日，明月夜，落香阁顶，三个女子并肩而坐在楼顶眺望明月。中间的白衣女子正是玉落，左侧紫衣的是紫绡。

另一位红衣女子却显然不是落香阁人员，因为即使常去落香阁的京都公子看到这个女子，也同样会觉得陌生，她根本没有在大众场所露过面，但似乎红衣女子和落香阁人员很熟，玉落姑娘叫她小羽。

“你怎么出来了？小羽，难道是组织又有任务？不会是白蝴蝶派你来的吧？我和紫绡都倦了，为蝶服务了那么多年，连灵魂都感到满是血腥味。

无名和蓝闪哥哥都死了，白蝴蝶为了爬到帝国的顶端付出的还不够吗？如今难道要让小羽你去做牺牲了？”月光洒在玉落脸上，满脸都是哀伤。

“玉落姐，紫绡姐，我们活的好累啊，我心里总有一种罪恶感，为什么每一次蝶出手，总要带来那么大的悲哀。

她白蝴蝶帮风弥狂戴上了皇冠，可风弥狂执政这几年，帝国乱成什么样子，我都怀疑无名和蓝闪的死是否有意义。隔了这么多年，白蝴蝶又要让我去杀人了。如果我赤羽背叛了组织，你们姐妹不会怪我吧？”赤羽神情痛苦的说道。

“我和玉落姐在此倒卖见不得光的秘密，已经感到罪孽深重，让你去干杀人的勾当，你痛苦也是自然的。

说实话，组织这几年早已变了，我都怀疑当年白蝴蝶费尽心力培养我们这一群可怜人，到底为了什么？

可毕竟她给了我们新生，恩义间的抉择，痛苦是在所难免的，小羽你去吧，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和玉落都不会怪你这个妹妹的。”紫绡安慰着赤羽，似乎也知道白蝴蝶所做的决定有点危险。

春天的清霜城，半月湖边游人渐多了起来，至少在游湖时，他们可以暂时忘掉这乱世尚未结束。

清霜城城楼兵卫依旧搜查着每日进出城门的人们，护卫城中居民的安全是他们的职责，一批批人员被他们鉴定，然后“无害良民”被放行入城，“危险人物”则被拒之城外。

赤羽今天是一身人畜无害的打扮，没有带任何佩剑类武器，只是拎了一包平时穿的衣物和首饰，还有些散碎银两。

两只小辫子扎起来，大大的眼睛里是一丝无辜与单纯。城门守卫检查了赤羽的包裹后，只是发现了几身姑娘家穿的红色衣裙和散碎银两，再私自扣下几点碎银后，这姑娘被贴上了“无害良民”的标签，然后放进了城。

没有人认识赤羽，只是城卫们不知道，这个进城的人物，哪里是什么“无害良民”，说是“危险人物”都是小瞧她了。

因为在蝶组织里，这只代号“血蝴蝶”的赤羽姑娘，确实是个危险人物，其实力据说仅次于阴阳蝶和幻影蝶。

只不过阴阳蝶和幻影蝶已经死去，如今的组织里，赤羽是第二高手。之所以说是第二，因为明面上的老大白蝴蝶的身份太过特殊，曾经是王妃，如今是皇后，无论哪个身份，白如梦都没有亲自动手杀人的必要，所以在世人眼中，白如梦只是那个冷艳的，站在风弥狂背后的女人罢了。

但赤羽之所以危险正在于此，没人见过她，没人知道她是谁，她太过于平凡，这个没有身份便是她最好的伪装。

蝶组织出手并不多，但成效是很明显的，上一次出手，白暮因此换了朝。这一次赤羽接到的任务是杀掉逃到清霜的太子，为风弥狂绝了后患。

赤羽是用剑的高手，也是蝶组织里少数用剑的另类，她如今进了城，打听了几家铁匠铺，最后去半月剑坊买了一把最为普通的女子用剑，平淡无奇。

进城前会有人搜查兵器，但一旦进了城，满大街都是佩剑学院弟子和居民，赤羽走在人群中，只是平常的很，除了那身红衣。

赤羽喜欢红色，一如她的代号，红色是胭脂的颜色，是喜庆的颜色，但同时也是血的颜色，赤羽的名字是组织给她的，但她没有羽毛，她只是一只拥有红色翅膀的血蝴蝶，飞过的地方有血滴落。

在京都时，白如梦已将太子小幽的和他周围人的逼真画像让赤羽细看了数遍。

赤羽不是公众人物，许多人她并没见过，包括太子小幽，那一张张画像上的脸印入了她的脑中。落香阁似乎消息给的很准确，太子小幽除了在西园呆着外，最爱去的地方是寒烟亭。

陪在他身边的是易小白和叶晓雪，还有对小幽安全不放心而特意跟在小幽身边的影卫七步。七步是随易允一块放太子出城的剑卫，是易允的好友，也是剑风影卫中实力一流的好手，随易允“叛逃”清霜后，因为小白这个曾经的太子侍卫不常在太子身边，便被叶少原安排去做了太子的贴身护卫。

赤羽慢慢走近了寒烟亭，眼前的四人正如画像中的那样。不知道落香阁遥在京都，怎么把这远在清霜的太子活动信息弄到手的，但从面前所站的几个大活人来说，消息的准确性不容质疑。

只是赤羽看着如今长大的太子小幽，清俊单纯的面庞，忽然觉得自己来时的决心动摇了，蝶组织已经杀了眼前这位少年的父亲，如今却要自己再杀掉这位少年，她的罪恶感越来越强。站在湖边开始发起呆来。

那晓雪似乎发现了不远处这位红衣女子，腰间斜插佩剑不时打量着他们几人，然后对湖发呆，湖风吹起女子的衣衫，像是临水摇曳的红色芙蓉。

“小白，你看那名女子好奇怪啊，像是要来寒烟亭这里，却又再看到我们几人后站在湖边发呆呢。”

一旁的太子小幽听到晓雪的话，望了一眼赤羽道：“半月湖风景这么美，那姑娘或许是一路看风景走到了这里，停下来发一会呆，也不奇怪吧？”

“好像是个佩剑的女子，难道是你们月风学院的弟子，不穿院服穿红衣到处跑闲逛，小白，要不上去比划两下？”七步望着坐在栏杆上的小白，话里别有意味。

小白听了道：“行啊，反正是闲着，我平常耍剑都找不到几人呢，哪像当初在月风学院那时，天天都有人一块练剑呢。”

太子小幽一听也来了兴趣，道：“那就过去吧，你们不要欺负人家哦。”

四人的走来让赤羽很是意外，当听到小白口中要求切磋切磋的话时，赤羽呵呵笑了起来，剑风盛行的白暮，看到佩剑的人，陌生人间彼此切磋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她笑的是小白选错了对象，估计是把自己当成了学院弟子。

赤羽笑声停了下来，用带着戏谑的腔调

说道：“切磋是可以，不过你还是太弱了，我的剑是杀人的剑，本姑娘本来就是来杀你们几个的，后来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残忍，所以变了主意，在湖边看了会风景，没想到你们自己又过来找我，真是有趣。”

小白看红衣女子眼神里满是空漠，似乎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方觉这女子不是常人，或许那句“我是来杀你们的”不是玩笑。

遂示意七步护住太子和晓雪，然后拱手道：“姑娘说笑了，杀人多无趣，你若是真想动手，只怕早就动手了，既然犹豫，说明你也心有不忍。敌人也可以做朋友，朋友也可是敌人，请问姑娘大名，为何说要杀我们。”

那赤羽冷笑一声道：“罢了，我赤羽今日就不杀你们了，只是血蝴蝶飞过，必要有血流下，你们四人性命我就留下了，但总是我要带走些什么，得罪了。”

红影飞舞穿行间，四人已是身上各留下了一道浅浅得剑痕，而小白和七步却并未看清赤羽的剑是如何出手的，只是知道她确实没有了杀机，回眸一笑，红衣踏水凌波去。

七步和小白没有去追，他们知道那只蝴蝶已经回不去了，从她决定不再下手杀他们的那一刻，她已经背叛了蝶组织，背叛了组织的蝶命运是什么，小白还是听过一些传闻的，人们说那些蝴蝶飞舞去向了天涯，再也没有回过大陆。

四人的身上的剑痕很浅，血已经凝固，留下了一抹嫣红，太子小幽望着湖面道：“走吧，蝴蝶已经飞去，我们也该离开了。”

寒烟亭上人去亭空，半月湖面碧波依旧，蝴蝶的痕迹没有留下，但她已经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