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长歌
无情岁月无闲事,一盏青灯一卷书。
白暮此时的岁月虽然称不上无情,但也着实好不到哪去,尤其对于小白这种被放逐的旧朝人物,呆在清霜城确实闲得很,但这种闲令他感到不安,因为心有牵挂,所以连闲来的时光都活出了煎熬的感觉。
月明之夜,一卷破书翻来翻去已是翻不出新鲜的感觉,点滴旧事却暗暗涌上心头。
人真是种奇妙的动物啊!对于人来说,生存和生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人会发愁,无论是文人悲春复伤秋,佳人对镜长凝眸;还是剑客狂饮杯中酒,商人为利忙白头。
这芸芸众生,不如意者常八九,说到底,还是人心常有欲,故生愁苦思。生存无非是一日三餐两杯茶,但生活却大有不同。也许对于山野农夫,布衣乞丐来说,百两黄金足够一辈子的柴米油盐的花销,但对于过惯了锦衣玉食,日日笙歌的纨绔子弟来说,他们的生活要求显然不是那些布衣农夫所能理解的。
所以由贫入富者,知生存之艰,故惜生活之趣;而由富堕贫者,失去生活之趣后,反倒是多半连生存都成了问题,只因为他们曾经站到了更高的境界,一日三餐显然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
傻子之所以活的无忧,正是因为其脑子坏了,反倒是没了欲望。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像猪一样活着还是像狗一样活着,对于傻子来说没什么区别。对于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粗汉来说,因其不读书,也从不去思考
那些自添烦恼之事,他们的生活圈子无非是房前屋后,他们交往的人无非亦是粗俗之辈,对于他们来说,有个娘们顾家,是丑是美已经没了区别;有个娃儿养老,有无出息也是福气。
可对于小白这种诗书堆里泡大,剑风伴着成长,金榜题名醉双苑,东宫玉堂题诗篇的大才子来说,生活的早已不是吃与喝能定义的了,他要考虑很多东西,曾经沧海的人,注定是回不去了。
人不眠,夜却会逝去,没有过不去的长夜,太阳每天升起,每一天都会不同。
城主府中,小白继续重复着他每天的生活,吃过饭,整装后去议事厅处理新一天的公务,议事厅如今主事人不多。除叶少原外,当家的两人是清霜城总管事莫名和副管事白乐天,管事下面就是参事和长使。长使名义上是帝国委派的,实际上都是城主府自己人,管事和参事都是城主自己任命的。
作为城主府的核心人员,才能与关系缺一不可。莫名是莫玉堂的老爹,叶少原将大女儿嫁给了莫家,老莫就成了叶少原的亲家。老莫是个沉稳精明之人,是清霜贵族的首屈一指的大人物。
清霜城素来有“莫白风叶,兰雪水云”八大姓之说,就是说的是发源于清霜城的白石镇白氏,长风镇莫氏,城郡中的风氏与叶氏,松阳镇的兰氏与雪氏。南溪镇的水氏与云氏,这八大姓百年间人才辈出。只是兴衰变化无常,家族也起起落落,如今兰雪半零落,云水已飘摇,至今还算显贵的只余东迁皓天的白氏一脉与已经两代王朝的风家了。
这白乐天就是白石镇白家一脉,虽说这白氏宗族根在白石镇,但对于迁到皓天的白氏一脉,隔了百余年,大抵已经毫无亲近之感了。比起如今的大司空白如晦和皇后白如梦的风光,清霜城的白家已然算是没落了。
清霜城长使叫秋半山,也是清霜人氏。参事本来只有一人,就是云散木。说来也是半个南溪人,云散木的父亲那一辈就从南溪镇迁到了清霜城,按辈分来说大约是云瑶的叔伯了。
叶少原给小白安排的闲职就是副参事,所谓副字,无非就是先帮云散木打打下手,而且对于老云这半个老乡,小白也是颇为钦佩,办事那是事无巨细,条条框框,丝丝不苟。老云的能力太强,所以小白反倒是清闲的没事做。
清霜城有长风镇,白石镇,松阳镇,南溪镇等大大小小的几十个辖区。每个镇子最大的官就是知县老爷,城主府的事务无非是诸镇里的琐事和诸城间的公事。诸镇里琐事大部分都是知县自己处理,除非解决不了的大事才派人通报城主府,由城主府派人处理,而诸城间公事则就是这议事堂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城主府设有六城信差使,每天会及时把各城的信息通报议事堂,若有重要事件,则城主会亲自定夺。
叶少原基本是每天申时来议事堂督察。
这天叶少原走进议事堂,只听莫名起身说道:“少原,今早长歌城信差使通报,长歌城出了大事了。没想到这风弥狂最信赖的楚天歌反倒是最先和他干了起来。”
叶少原一脸凝重道:“喔,难道是风弥狂派的督兵使分兵权惹到了他楚天歌,要和老兄弟风弥狂对干了?我叶少原都能忍,他楚天歌反倒是先忍不住了?他做了什么?”
那副管事白乐天道:“那家伙把督兵使杀了,听说是他的公子楚流云下的手,这下过不了多久,白暮肯定出大乱子。”
云散木道:“分兵权这事,风弥狂意图就是要削弱各城城主权力,各城自治制度已经存在了百年,他如今偏偏有搞中央集权的意图,帝国肯定出乱子,城主大人你也要考虑一下日后之事了。”
叶少原道:“我看是这楚天歌敢挑起这个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长歌城作为帝国的北门户,与墨染城一起构筑了白暮对抗黑水的防线。去岁大泽一战,墨染城得了不少好处,白捞了大泽这片宝地。
而楚天歌估计看着眼红又吃不到这份羹,心里当然不平衡。白暮六城,长歌城的骑兵那是最强的,毕竟在大泽的野马驺吾被开发之前,长歌城的长歌马场是帝国最大的马场。若楚天歌真的挑起祸乱,白暮这祸殃怕是不小。”
小白道:“我听冉将军说过,白暮之兵,论骑猎骁勇,首推坐拥北方千里草原的长歌,次当西部辽阔的墨染;论海战水战,则当属河川纵横的琴音,与临海的大昭。而平地搏杀,则属地处中州的皓天和咱们清霜。因其地域因素,而诸城各有优劣,互为牵制。只怕这诸城心不齐,真要是惹起纷争,反倒会给黑水可乘之机啊!”
叶少原听小白之言,略做思量道:“看来你跟了散木一段时间,眼界高了不少,已经能看出这诸城之间错综复杂的要害关系了,天下分分合合,都道是英雄本无主,谁又甘愿坐守一隅地,空望万里天呢?时转风云变,看来白暮也要变天了。”
担忧变成了现实,风弥狂再得知楚天歌杀掉了督兵使,不肯分出半点兵权后,对于这位昔日的兄弟,已是再无半点信赖,遂对天下宣布长歌城主楚天歌有谋逆之心,废除其长歌城主之位。有时候造反这事都是不反也得反,楚天歌身为一代枭雄,论剑术武功,那是白暮三剑之一的“长歌剑”;论见识谋略,那是独霸北方的一城之主。
楚家世代在长歌为主,根基极深,怎会甘于白白听任风弥狂的几句空话,一纸号令就甘心交出城主之位,他儿子楚流云也是个年少轻狂的主,本来就对风弥狂弑兄夺权称帝颇为憎恨,心想你这样都能做皇帝,那么天下就应该是你们风家的吗?风家做得,为何我楚家做不得?当年随圣君虚若谷征伐,我们楚家也是立了大功的。于是这父子俩一怒,索性直接公开反了,直接自立为王,带兵反了。
风弥狂遂派兵征伐,这下白暮彻底热闹了,烈风二年夏,风弥狂初伐败北而归,白暮北方彻底沦为了楚家的天下。在楚天歌的鼓动宣传下,风弥狂弑兄的罪孽又被提起,于是乎白暮六城除了大昭和皓天控制在风弥狂手里外,墨染,琴音,清霜也纷纷宣布独立,理由各不相同,但多数的口号都是要求风弥狂还位于太子风小幽,否则各城绝不归顺。
风弥狂自是不同意,他深知这些城主之野心,风小幽至今不过十七八岁,真让了位也是被人操纵摄政而已,风弥狂一边继续幽禁太子,一边讨伐诸城。白暮彻底陷入了割据动乱时代。
大动乱时代的最多的就是热血小青年,爱国好男儿,各城独立后,那几位什么文风监察使,烈风督兵使也陆续被城主杀掉。什么狗屁文禁都已远去,如今的学院弟子那是豪情满腔,如今乱世的文风也更加狂野彪悍,各城书坊最畅销的书籍也纷纷换作了《乱世枭雄》。
清霜城内,老冉将军再次骑上了战马,马鸣风萧萧,残阳照征袍。只是这敌人不是黑水的武士,而是帝国征伐军。
烽烟起处是沧桑,对于此时在城主府议事堂的几人来说,需要思考的东西更多。战争不是过家家,战争是要死人的,清霜城几家大剑坊忙着为城主军打造兵器,各学院导师在忙着为弟子进行“众志成城,一致对外”的思想宣传。而叶少原此时考虑的是怎么把太子小幽救出来。
“如今形势不明朗,但关键之人就是太子小幽,风弥狂不肯还位于太子,各城皆怀私心,太子被幽禁宫中,安全反到成了问题。我怕风弥狂被逼急了会杀掉太子,他连亲哥哥都敢动手,对亲侄儿也不会心软到哪去。以前留着是因为怕形势乱,可如今真的乱起来,这太子反倒是成了个隐患。”
小白道:“我真想现在去宫里把小幽殿下救出来,可这不是一两个人能办到的,危险重重,但太子无论是落入其他人手中,还是被风弥狂控制幽禁,现在都是危险相伴。咱们清霜和琴音联手,或许能想出办法。”
叶少原道:“我夫人和沈皇后同族同宗,琴音沈家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这救人之事,还需仔细定夺,不可出半点纰漏。小白你还是太年轻了,剑术虽然不错,但面对宫里层层守卫,也是无能为力。要想做成这件事,需里外配合,不去两三个高手是不行的。你们回去都好好琢磨一下,这事不能拖的太久,久则生变。”
夏夜临窗,月光洒落案头,青灯一盏,小白抚卷沉思,不觉灯已燃尽,遂倚窗而卧,不觉沉沉眠去,梦回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