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本无所谓好坏，悲与喜只是人心的感触。日月经天，四季交错，时光对谁来说都不会少一分，亦不会多一分。

欢愉时人们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也罢，哀愁时觉得日子太难熬也罢，日子总会过去的，就像如今举国笼罩在文禁整风的黑暗下时，清霜城的半月湖面上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湖冰也结了一层又一层，雪停雪落间，不觉日子已是到了腊月中旬。

小白只是在城主府挂了个闲职，如今便向叶城主讨了个假，准备回家过年了。

各学院都已放了假，对于小白倒是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是对于柳絮儿来说，是她要离开月风的日子了，从在太白酒楼遇到小白，到进入月风，至如今离开月风，已是过去了将近四年的时光，当时还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如今也已经长大了。

去琴乐坊告别了爷爷，柳絮儿便和易小如一起同小白商量着回家之事。当年同在清霜的好伙伴如今只有云瑶，若依和彭戈了，秋叶和韦离都去了京都，其他人大部分都回了南溪镇。小白征求了几人的意见，便顾了辆马车，于腊月二十行上了归乡之途。

雪已经停了，天还是清冷的很，路面上结了厚厚的冰，马车缓缓而行，车中六人相对而坐。小白和柳絮儿，易小如坐在一侧，另一侧坐的是彭戈，云瑶，若依。年纪最小的易小如还是孩子心气，拉着柳絮儿的手道：“姐姐，路上多无聊，你给我们唱歌听吧。以前在家里就是你给我唱歌呢，去学院后你都不给我唱歌了呢。”

水若依也笑道：“是啊，絮儿，你可是天生一副好嗓子，我也想听你唱歌了呢，这一路多无聊，至少得四五个时辰呢，我们总得打发时光吧。”

柳絮儿也是颇为高兴，遂道：“光我唱可不行，咱们得轮着来，会唱的都哼上两句啊。今年和哥哥一块回家我也很高兴。我还真怕他呆在京城就不回来了呢，如今回了清霜就是好，至少能经常在一起了啊。”

彭戈听柳絮儿如此说，摆手道：“我可不会唱，你让我耍剑耍拳还行，我这是破锣嗓子，唱出来你们听着也难受。若依丫头和云瑶唱歌都好听。你们来吧，我能饱饱耳福就行。”

柳絮儿听罢道：“那我就先来啦，这恼人的文禁大整顿搞得在学院都难受死了，幸好唱点俗曲小调是没人管的，我先唱首琴音小曲《白雪调》吧，你们听好了啊！”

马车里柳絮儿清脆的歌声响起来，只听那曲子唱的是：

冬日寒江何寂寥，

看那白雪纷纷又飘飘，

似那片片飞絮压梅梢，

忽听那寒鹊儿争枝喳喳叫，

声声入云霄。

又见古松被那烟云罩，

幽径何人踏琼瑶？

原来是那寻梅拄杖一老叟，

带着位三尺小童把琴挑，

天寒地冻行人少，

辜负了这清雅山野景致高，

唱一曲红尘之外白雪调，

最爱闲处乐逍遥……

云瑶听了道：“絮儿妹妹果然好才情，曲子不俗，嗓子更亮，怕是你去乐坊都没人比得过你呢，小白认你这个妹子可真是他的福气哦。”

絮儿道：“哪有，这曲子都是爷爷教我的，嗓子是爹娘给的，如今爹娘不在了，幸好还有你们这些好朋友陪我，照顾我。云瑶姐，早就听我哥哥说你才华出众，今天也表现一下呗，让妹妹我也见识一下。”

云瑶笑道：“嘿，小丫头你也太单纯了，你哥哥说的话能信吗？不过姐姐我是真心喜欢你，就给你唱首我最喜欢的曲子《琴心之境》吧！”

云瑶的嗓子虽不如受过专业琴乐训练的

柳絮儿那么清脆宛转，但淡雅如水的娴适之声中却别有韵味，只听她唱的是：

悠然长天对澄渊，漫无边兮渺湖烟，

有美人兮若飞仙，素手抚琴悄无言，

拂袖发曲促鸣弦，一曲流水一重山。

心中山闲水亦闲，云自行而天自宽。

明月照湖无一语，云水飘摇任自然。

柳絮儿听云瑶唱罢，问道：“云瑶姐，这是琴曲吗？我怎么听不大懂呢？”

小白看着柳絮道：“你云瑶姐唱的可不止是琴曲啊，这还是她们家的心法秘诀喔，叫做‘琴心之境’，本来就是来源于古琴的心法。你云瑶姐是喜欢你才唱给你听的，这曲中的意味悠远，你可别只顾着好听啊。你云瑶姐可是也擅长弹琴喔，而且技法不比你差，以后你去在清霜可以去找她切磋切磋。”

云瑶道：“小白，你可不要光说不唱啊，虽说你的嗓音比柳絮儿差远了，可你这白暮大才子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不会有了点名气就放不下面子了吧？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那时在灵楼书院还不是天天追着我喊姐姐，如今不会不听姐姐话了吧？”

小白忙作一脸恭敬状，道：“哪敢，我都被皇帝赶回老家了，在清霜就指望你们几个好友相伴了，怎么敢空恃才名，故作高雅呢，我就来一曲《四季歌》，发一发心中牢骚，吐一吐多年不快。”

只听小白唱道：

春风桃李何其繁，夏浦鱼戏莲叶间。

秋霜无情惹红叶，冬雪飘飘白梅绽。

这四季手儿轻翻，那岁月匆匆指空弹。

谩说那古今兴亡事，物换星移变江山。

且忘那浮生多纠缠，名缰利锁长牵绊。

终不过是功名丹青纸半张，

富贵空空十年限。

任你是玉树临风美少年，

也难逃岁月催人两鬓斑，

欹枕一梦白石烂，回头忽见红日晚，

翠立苍苍数峰远，满目只余暮色寒。

百岁不过霎那间，劝君莫惜此时闲。

风花雪月寻常事，及时行乐逍遥仙。

一任那岁月轮转，一任这四季变迁……

若依听罢道：“呵呵……呵！咱们的小白大才子火气很大啊，不就是皇帝把你赶出了京都吗，这就看破红尘啦？一年过去了，一肚子怨气还没撒尽呢？

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功名利禄，但你给我老老实实留在清霜就好，这里才是你的家，有什么不爽的不高兴的对我们这些好朋友说，忘了那些烦忧琐事，才是最紧要的。看你们一个个唱的什么调调，让我给你们来个大俗的曲子接接地气，省的回了家还揣着一肚子心事。”

说罢只听若依乐呵呵的唱道：

冬日里来早还乡，

还乡去那南山旁。

南山旁啊，那雪花儿，飘飘荡；

那梅花儿，阵阵香。

雪见梅，轻轻落在朵儿上；

梅见雪，一朵一朵齐开放。

梅爱雪花白啊，

雪爱那梅花香，

他二人情义儿皆一样……

小白听了笑的不行，看着装作村妇模样唱俗曲的若依道：“果然是大俗若雅，若依你连唱乡野小调都能唱出雅曲的味道来，真是不简单！”

几人说唱谈笑间不觉一天已经过去，薄暮时分马车到了南溪镇，相互作别后，小白和柳絮，小如一起走向了月白村。

小如和柳絮儿兴致很高，叽叽喳喳的聊着，到了家中，爹娘正在灶房里做饭，看到小白和柳絮儿，小如一块归来了，兰梦忙停下手道：“天天盼着你们，总算回来了，听说清霜城里闹什么文禁，小白你没惹事吧？我知道你那脾气，天天为你担心呢。小如在这一块吃饭吧，我一会就张罗好了。”

小如笑道：“不啦，婶子，我爹娘也在家等我呢，明天让絮儿找我玩去啊！总算放假啦，在学院好无聊啊，还是家里好。”

看小如离去后，小白个柳絮儿把随身行礼放到屋里，开始帮爹娘张罗着饭菜，夜幕降下时，燃起火炉，点亮蜡烛，一家人团坐在一起，话起家常来。

这个年过得平常而温馨，团圆总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无论是朱栏碧瓦的宦官人家，还是竹篱茅舍的乡村人家，过年无非是让忙碌的脚步稍作歇息，走亲访友，待冬去春来，便融入新的一年中。

让小白颇为尴尬的是，这一年爹娘开始唠叨自己的所谓的婚姻大事，说是自己已过二十岁，要准备考虑婚事了。白暮的风俗一般就是男子二十可娶，女子过十八可嫁。

虽说各地风俗不同，但大抵是男子一般成婚都在二十岁至二十四岁这几年，女子一般也都是二十岁左右成婚。除了少数大人物为江山社稷抛头颅，洒热血，顾不上婚嫁外；或者

有些求佛问道，不屑于婚嫁俗事的另类外，在白暮，大大小小的家庭，无论门望高低，为人父母者的头等大事自然是儿女的婚事。小白是不乐意现在考虑此事的，老爹易天对此事只是随口提了两句，最热心的反到是兰梦，说是村里好几个人家的姑娘都不错，让小白去看看可否中意。

小白头摇的像拨浪鼓，说是反正这两三年成婚都不算晚，现在还不想考虑此事。兰梦倒也是个开明之人，儿子不乐意，总不能强扭着逼他成亲吧，遂问道：“你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啦？给娘亲我说说，难道是城主府的那丫头，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虽说你有些浮名，但如今也是江山已换，朝代已改，想要高攀人家，看你小子自己的福气了。要不你看看松阳镇的那俩表姐如何？兰馨儿温柔贤淑，雪舞儿聪慧可人，你要有意，我替你说道说道去。”

小白看了看在一旁发呆的柳絮儿，忙找个托词道：“娘，别乱点鸳鸯了，我和絮儿出去玩去了，不听你胡说了。”

柳絮儿跟着小白出了门，忙对小白道：“哥哥，要是娘逼着你娶亲，你不会真随便找个姑娘就成家吧？我可不愿意，你真成了亲，会不会就再也不要我这个可怜妹妹了？”

小白看柳絮儿一脸委屈，遂安慰道：“想啥呢，你这么聪明，这么漂亮又乖巧，我怎么会不认你这个妹妹呢，再说我也不想这么早成家，多无趣，你哥哥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柳絮儿看小白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知是他又想起了凌霄朝旧事，又想起了被幽禁深宫的太子小幽和沈皇后。可这一切真的还有变数吗？柳絮儿不知道，也许小白也不知道。

春天还是来了，除夕的落雪在年后一天天消融，春意悄然蔓生，因为柳絮儿和小白都无了紧要事，遂在家中过了元宵，方赶回清霜。柳絮儿在琴乐坊和藏书阁帮着沈渺，雪文打理琐事，小白又回到了城主府挂着闲职跟叶少原混。

文禁的冬日仿佛已经远去了，琴音城的沈修文父子被关牢中，除夕前也都释放回家了，年后沈修文父子是连沈园都不出了，各地的文人经过此次风波，也都不愿意再惹起波澜，写诗说话都小心谨慎了许多，帝国上下似乎又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半月湖边柳丝轻摇，半月湖里碧波微荡，春色也渐渐烂漫起来，时光就这样一天天摇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