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流风
清霜的冬日,最宜于家中邀二三好友,添满一炉的炭火,拿出陈年的佳酿,与友相对酌饮侃谈,不失为人生快事。而叶少原此刻的城主府中,炉子倒也燃了起来,屋里几人相对而座,却十分令人不爽,因为陪他喝酒的似乎是他不愿见到的人。
此刻坐在屋里的除了叶少原,小白,竹林诗社社长玄叔夜,就是这位来自京都的文风监察使陈不语陈大人。
风弥狂为了全力整治帝国文风思想,特意设立了“文风监察使”一职,在京都皓天,大昭,琴音,墨染,清霜,长歌六城共设六位监察使,美其名曰辅助各城城主监管文风,其权力大的惊人,风弥狂赐予六位监察使各一枚金印,印上篆有“烈风天巡”四字,代表监察使是“代天巡狩”,故见印如见天子,陪同每位监察使的各有十名剑风影卫。
这种行为摆明了是欲借此“文禁大整顿”的机会来削弱各城主的权力。俗话说天高皇帝远,我的地盘我做主,但如今这监察使来到了城主的地盘,代表天子去耀武扬威,施法行令,当然令诸城城主十分的不爽。
风弥狂很会琢磨用人之道,派去各城的都是与各城城主相熟的朝中大臣。比如去琴音城办事的文子玉大监察使,那就是沈修文的老部下,又与城主晏迟相熟,可人家办事那是六亲不认,效率是相当之高,短短月余,已将沈修文和他儿子沈青都弄进了大牢里,深得风弥狂的赞赏。
这位来清霜的监察使陈不语大人那是地地道道的清霜人氏,与叶少原那是一块长大的,但叶少原此时并不愿意见到这位陈大监察使,但风弥狂还是将他派来了,而且自己身为城主,自然也不好将其拒之门外。
陈不语看着叶少原道:“叶兄,你我之交情,本不应登门烦扰,如今央你邀叔夜兄共来城主府议事,自是陛下之命不敢违啊!
如今这清霜城大大小小的学院也是不安生啊,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学院弟子大冷天的应是要上街游行,你身为城主,自该想法劝劝这些弟子,让他们老老实实回学院呆着去。”
叶少原道:“年轻人吗,热血满腔,无可厚非,你我当年在圣院读书学文时不也是那样。再说圣院的弟子我一向管教甚严,这次游行的肯定没我们圣院的弟子。
再说学院弟子都还年轻,听风是风,听雨是雨,帝国老这么打击言论,诗文都没法写,孩子们自然会有怨气,让他们发泄发泄也未尝不可,等过了年,一切都会好的。”
陈不语轻咳了一声,道:“陛下派我来此,自是要做出点样子来,琴音城都已经把沈修文父子关了起来,咱们清霜也得找点紧要人物处理一下吧。然后再请清霜文坛领袖叔夜兄你发表一下言论,那些学院弟子自然都不会有什么非议了。叔夜兄,你看如何?”
玄叔夜一脸不悦,冷冷的道:“陈大人说话何须拐弯抹角,我只是在竹林野居的闲人,何来文坛领袖之说?
陛下如今之举,确实不大好吧。我们竹林诗社如今社员们诗会都取消了,已经算是给大人你面子了,你又何苦相逼,让我做这个和事佬呢?你见谁不爽,抓起来便是了,陛下不是赐了你金印,大人如今的权力如此大,有必要征求我的意见吗?”
陈不语听了玄叔夜之语,心生愠怒,强装微笑道:“我们都心知肚明,如今清霜城学院弟子闹事的,不过是月风学院带的头,道风那个老家伙,仗着自己是帝国功臣,德高望重,就敢于藐视陛下之意旨,纵容弟子游行示威,实为大逆不道,若是叶城主和叔夜兄你们肯帮我压压月风学院的嚣张气焰,我定有重谢。”
小白听到此话语,更是心里不爽。只听得那玄叔夜道:“恕在下无礼,你和叶城主如何决断与我无关,你们都出自圣院,但我可是月风出来的人,道风院长曾经是我的老师,关于针对月风的事,我概不参与。告辞了,陈大人。”
玄叔夜愤而离开,陈不语知道自己利用玄叔夜来做思想宣传已是不可能,心里萌生了一丝恨意,转眼又瞥向了小白,心里又生一计,遂对小白道:“易大才子,在京时就听闻易公子年少才高,如今诗名扬白暮,虽说资历尚浅,但在年轻一代中,还是很有影响的。
听闻易公子也是从月风学院走出的才俊,与道风关系似乎也不错,不如你同我一道去月风做做思想宣传,如此定有奇效,我将公子之行回禀陛下,或许陛下因此就会宽恕你曾经效力东宫的罪过,公子仕途或可大有转机。”
小白听闻此语,暗道最不愿遇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望了望叶少原,又看了看陈不语,道:“陈大人过誉了,小白我无才亦无德,徒有虚名而已,自知不合仕途,亦无望腾达,如今只愿在清霜谋个闲职。对于月风弟子游行一事,我不反对也不赞成,但若是让我去月风做思想宣传,在下无能为力,亦绝不为之。”
陈不语怒意翻涌,心里已将小白和玄叔夜诅咒了千百遍。今日来城主府商谈之事,事事不顺,一肚子窝囊气,遂起身对叶少原拜别道:“既然叔夜兄和易公子都不肯配合,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日后处理月风之事,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叶兄体谅,也望城主府不要干预,告辞!”
看着陈不语气冲冲离开了城主府,叶少原望着小白,想着今日之事,叹了口气,杯中的酒已经凉了,冬天的冷意更甚了。
腊月刚至,清霜城已是飘起了雪花。雪落下时,学院弟子倒是老实了许多,或许是各学院导师好好教导了弟子们规矩,或许是大雪天里出门的人太少,游行也没人看,弟子们也等着放假了。就连监察使大人都躲在屋里不出去了,城里倒也安静了许多。
闲的无聊时,小白和晓雪叫上了若依,去西园找千梵和空蝉聊天去了。
飘雪的西园别有韵味,千梵和空蝉在园内赏雪,若依走过去道:“嘿,这么有兴致啊,天这么冷,也不穿厚一点,你们金石国难道腊月不下雪吗?”
空蝉笑道:“当然下雪了,只是不会这么早,你们白暮的比我们那冷多了,冬天的西园真美啊!”
晓雪看空蝉像孩子似的天真的笑着,遂对空蝉道:“如此美景,你们这两位流浪诗人不作两首诗纪念一下吗?”
千梵道:“听闻你们这搞什么文禁,你还敢让我们作诗?万一被那文风监察使定为‘反诗’,岂不是危险了?”
晓雪笑道:“怕什么,西园内外人又进不来,咱们几人又没叛徒,谁去那监察使那告你啊,在这里你们想说什么说什么,今天咱们每人都作一首,我才不管什么反诗不反诗呢,诗只有俗与雅之别,哪有错与对之分?”
若依听了晓雪之语道:“说的不错,这里就我们几个,还怕啥?小白哥哥,你这大才子先来一首呗,你最近一个月,可是没写过一首诗,白暮的文艺青年可是期盼着你呦!”
千梵和空蝉也表示让小白先开个头,小白看晓雪也点头默许,遂应声道:“既然如此,小白我就却之不恭了,既然这里就咱们几人,我也不管什么文禁不文禁了,听说‘风’字都成了禁字,这是什么道理?我今天就来一首诗,来吐一下心中感慨,你们听好了,这诗名叫做《悲回风》。”
流风回雪时,雪中的幽园里小白缓步吟诵道:
听回风之悲鸣兮,雪残残而飘零。
怅寂寥而无梦兮,冷凄凄居霜城。
幸得三两知音兮,聚斯园之幽庭。
谈悠悠之往事兮,诉默默之离情。
心飘摇思零落兮,赋杂诗寄流形。
思山高而水长兮,慕沧海之月明。
叹岁月之倏逝兮,若流水之无声。
编思心之为裳兮,结愁苦而为缨。
佩长剑之陆离兮,浪天涯而独行。
晓雪听罢道:“你这词是不错,就是格调太悲了,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就是东宫伤情,江山易主吗,在京都的仕途绝了又有何妨,清霜才是你的归宿,这里才是你的家。
这雪这么美,让我们赏雪忘忧呗,管它世道如何呢,走跟我去兰雪堂看雪中兰花去,还有啸月台旁边的梅树,竹香廊的雪竹也别有韵味喔!”
说罢几人来到了兰雪堂,萧索的冬日里,雪中的兰草青翠依然,薄雪仿佛为其披上了美丽的素白衣裙,点缀着小院的生机。晓雪遂对着雪兰道:
回风舞雪何翩翩,如花似絮落西园。
小径草木渐索寞,恰有兰花凌傲寒。
素心不随冰霜改,雅致长在山石间。
岂同凡俗群芳媚,独放幽香寂无言。
若依听罢拍手叫好道:“晓雪姐姐说的不错,如今世道是变了,文禁时代如寒冬之冰冷漫长,但若长存幽兰心,何惧风雪寒,小妹我支持你喔,走咱们去看看梅花去吧,我都有点想念故乡那南山的梅花了,不知你这西园的梅花如何啊?”
几人转过几重院落,来到啸月台前,台边数株寒梅,已然花满枝头。
若依道:“我也来胡诌一曲了,小白你可不要笑我啊!”只听若依轻轻唱道:
小园半萧索,梅枝覆白雪。
淡淡幽香里,赏芳萼,
一霎风回衣衫薄,一曲梅花两相和,
花开满枝雪又落,往事思量着。
小白听若依唱完,知道她又想起了故园梅花,遂道:“虽然这里不比我家乡的南山梅林那样的规模,但这几株梅树也算是寒冬的斗士了,如今这西园里草木尽凋,唯有一丛幽兰,数竿修竹,几枝寒梅才让人觉得冬日也并不那么寂寥如斯啊,千梵兄,你也来一首你们金石的诗歌呗,我可是最佩服你喔,真想有天能去你们金石国看看啊!”
千梵笑道:“可惜我现在只是个浪子,不是梵天的教主了,不然一定带你去金石的梵天神宫瞧瞧去,不过你们白暮也不错啊,我看这西园之景就是我们金石国看不到的人间绝景哦,我也随便来两句了。”
说罢千梵略带异国语调的口音唱道:
二十年来如梦过,
我曾向自在天女求因果,
也曾在菩提树下参禅坐。
梵天神宫当活佛,
也曾荒野看花纷纷落。
世事无常都勘破,
舍了浮名任漂泊。
白暮偶得遇知音三两个,
幽居西园中,渐忘红尘多落寞,
幸执得妙音空蝉手,
遂不悔经轮空转风马默,
如今白雪飘飘梅花开,
听我千梵一曲歌……
西园庭院里小白几人依旧在谈笑风生,白雪依旧飘个不停,冬日的清霜城,已经悄悄变换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