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文禁
一叶落而知秋至,叶尽落而觉秋深,秋色的变化恍若人心境的变化,秋天是个好季节 ,至少是个收获的季节,当诸城之郊村的田野间农夫在收割金黄色那沉甸甸的梦想时,风弥狂也在太极宫盘算着他这半年来的收获,大泽之征的胜利让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他自认为做到了他哥哥做不到的事情,朝臣们在大殿上赞颂着着他的功绩,但随着贾学士的奏报,风弥狂的喜悦变成了不爽,不爽变成了愤怒,他心底暗骂了一声:“老不死的,都赶回老家去了,还不消停消停,写什么破诗。”
这贾学士不是别人,若是小白此刻在朝堂,一定会认出这个如今甚是春风得意的贾大学士,算起来也是自己的“师兄”,那就是月风学院钱家帮曾经的二帮主贾仁义。
当年的三位帮主里,老大钱多多和老二白近南都留在了清霜,独这老三贾仁义凭借“文才风流”在当年京试考进了诗榜第十名,然后就进了诗部,有着钱家帮财团的支持,加上贾先生确实也有几分才华,深谙做人为官之道,天生有巴结逢迎之才,溜须拍马之能,混了一两年,如今已是诗部最年轻的大学士。
在风弥狂的授意下,贾先生的工作就是整理收集天下诗词,向如今的大司徒何其庸老先生汇报白暮文人言论动向,以求稳定朝纲。
今日朝堂,这贾学士就向风弥狂递交奏折道:“禀奏陛下,近来国内文风诗风甚是平和,那两位回乡的大才子胡泽和易小白都只是游山玩水,写了些临风而叹,对月怀愁之作,无伤大雅。
只是据我们诗部安排在各城的诗文监察人员所知,最近沈修文老先生在琴音写了几首不敬朝廷之诗,沈修文身为白暮文坛宗师,又曾是旧朝大司徒,影响甚广,陛下不可不留意。那奏本上臣已将沈修文之诗录上,请陛下评审定夺此事。”
那风弥狂虽不似哥哥风扶摇那般注重文风,但生在皇家,基本的诗词功底还是有的,如今那奏折里的诗显然不是什么好的言语,那赫然写的是:
九月凝寒天欲霜,独步凭栏望潇湘。
潇水南漫琴音地,湘水西流墨染乡。
西风吹云舞秋色,铁骑踏水乱沧桑。
不知封侯拜将日,白骨磊磊卧残岗。
风弥狂越瞅心里越是不爽,自己开疆拓土,兵起大泽,从春到秋,终复国土,封了墨书侯爵之职,拜了平东洋大将军之位,可这沈修文老不死的看不到半点自己的功绩,反而说什么“铁骑乱沧桑”,什么“白骨卧残岗”,战争哪有不死人的,迂腐文人,写点风花雪月的小调也就得了,如此露骨的讽刺,真是气煞人也。
风弥狂对贾学士道:“沈修文仗着自己曾在旧朝为大司徒之职,又是天下文人的领袖,辈分高,沈家在琴音的势力又大,就如此狂傲放肆,以为孤就不敢动他了吗?你们诗部今后要加强帝国诸城的文风舆论监察力度,凡有写诗乱谈者,一律查办,交于大理寺评审论罪,以警世人。”
白如晦此时心里颇为矛盾,自己所管的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看来以后是闲不得了,只是这沈修文,确实不太好处理,若是风弥狂真想对沈修文动手,自己怕是推托不得,办得稍微有差池,白暮又会陷入骚乱之中啊,可他最不愿听到的谕令还是下来了。
风扶摇道:“白爱卿,沈修文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你们同朝为官多年,彼此相熟,虽然沈老威望在那,但如此胡言乱语,有辱国威,给他些教训得了,关在牢里让他清净一阵子,以后若有文人再敢胡言乱语,我让何其庸与贾学士监察上报,你们刑部也不要闲着,白暮的诗风要正正了。”
白如晦心底暗暗叹气,谁让他妹妹如今做了皇后呢,他这个国舅爷也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做个和事佬,谁也不惹,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可如今皇帝要拿沈家开刀,只怕天下文坛要乱了。
于是乎烈风元年,一首诗引发的血案开始扰动了白暮,一切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呆在琴音的沈老先生被抓入狱了,虽然琴音城主晏迟与沈家世代交好,但在大理寺监察使的威逼下,老先生还是被下了狱,晏迟没想到自己的城主府监狱,竟然要把自己的好友关进去。
可圣旨已下,自己这城主竟叶只能忍气吞声,随后沈修文被关押入狱的告示贴遍了诸城,上面写道:“原旧朝司徒沈修文,在琴音城养老,不思国恩,妄谈国事,乱写歪诗,讥讽圣功,今判其言论过失之罪,念其旧朝贡献,免其流放之刑,判其入狱中反思三个月,兹此布告天下文人士子,以此为戒,烈风元年十月御史台钦制。”
清霜城叶府,叶少原拿着手中这份布告,一脸忧色,沈夫人也是连连叹气,小白和晓雪颇为不悦。
晓雪道:“爹,沈叔叔不就是写了几首诗吗,至于被抓起来吗?这昏君真是脑子坏啦,白暮自古以诗风和剑风立国,如此限制言论,让天下诗人心寒啊!”
叶少原叹道:“我对沈兄之事也是无奈,只怕这只是个开头,不管风弥狂是否真的要从沈家动手,还是沈兄之诗恰好被小人利用,这都不是个好兆头。我只怕白暮又因此陷入那人人自危的“文禁”年代啊!”
小白问道:“什么是‘文禁’啊?我怎么没听过?”
叶少原道:“你当然不知,我也是听先父说起过,白暮旧时崇轩朝时出现过长达数年的‘文禁’之乱,说是最初因为有个大诗人写了
首反诗,被处死了,就引起全国大规模的文人抗议,然后皇帝就一怒之下,大肆抓捕激进分子,凡是写诗谈论朝政者,一律判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甚至有些刚正不阿之书香门望被株连九族。那几年白暮的文坛衰落到了谷底,几乎无人写文,因写文入狱的案例,白暮史官称之‘文字狱’,而那个黑暗年代,就称之为‘文禁’年代。”
小白听叶城主说完,愤然道:“天下竟然还有这等事情,严刑峻法能治住暴乱吗?禁言禁文能禁住人心吗?言论没了自由,诗歌都成了歌功颂德的工具,文人史官成了粉饰盛世的奴仆,天下还有什么希望!我看风弥狂这样做只会图一时之快,失千万民心。”
叶少原的担心成了现实,沈修文被关刚半个月,白暮文坛就乱了套,许多诗人为沈老叫冤喊屈,风弥狂大怒,在贾学士和一群别有用心的人挑拨下,风弥狂采取了言论举报制度:凡听到反动言论者,举报各城镇监察使,赏金丰厚,许多无辜的人遭了殃。仅琴音一城就有数百个诗人获了罪,许多获罪的理由搞笑而荒唐。
有一位是喝醉了在酒楼吟诵了白暮古时大诗人李大白的诗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就被说成“扶摇皇帝”的旧党,直接被诛了三族。
还有一位倒霉的是位爱种花养鸟的画家,因为在一副花鸟图上题了一句“凌霄花残双泪落,寒雁悲鸣一山秋”诗联,被好事者说成是‘为凌霄旧朝落泪,有乱评政事之嫌’,被下狱废了双手,再也不能作画了。
反正白暮从秋入冬之际,天下文人个个胆战心惊,“风”字啦,“狂”字等字眼已然成了危险之词,谁也不敢再乱写乱谈,此刻在诗部的两位年轻女编撰雪舞小姐和秋叶小姐相对叹着气 。
雪舞道:“叶子啊,你看这皇帝弄得人心惶惶的,夏天忙时我们一天要录几十首诗文,如今从沈老入狱到现在,一天五首诗都录不到,那些文字监察使见人就咬,谁还敢写诗啊,照这样下去,白暮的诗文都绝了。”
秋叶道:“是啊,小白最近一月都不写诗了呢,京都收到的各地诗作也都是歌功颂德的无聊垃圾,咱们俩倒是闲了啊。”
雪舞道:“唉,反正是俸禄照拿,咱们编撰也得看皇帝脸色是不,不过我打算偷偷把这些所谓的‘反诗’抄录下来,我就不信以后没人为这些诗平反,叶子你要不要帮我?”
秋叶小声道:“这可是大罪呦,不过妹妹我支持你,藏好就行,说实话,这些‘反诗’写得还真不错,都毁掉可惜了。咱们俩小女子就受些累,为后世留下点精华吧。”
沈修文不觉已经在狱中呆了近一个月,幸好老友晏迟城主特意安排狱卒照顾好自己,倒是也没受什么委屈,只是他不知道这深牢之外,天下已是人心惶惶,白暮国又一次陷入了“文禁”的黑暗时代。
夜深了,月光透过狱墙的木窗栏洒落在囚室中,沈修文发丝又多了几分斑白,苍老的是岁月还是心情?
他又想起了旧朝时扶摇皇帝的面庞,想起了那日在望月楼的蝶变之殇,帝国的命运走向何方?他只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如今困厄囚室之中,只有冰冷的月光陪伴自己,妻儿在家中可好?
沈老先生长叹一声,隐约又闻寒蛩悲切,秋天就要过去,冬的脚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