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苦恼童年
送嫁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大门前,众人依旧忙碌着,拿着笤帚的人将笤帚扔到了大门上面;拎着公鸡的人用一根白绳把公鸡拴到了案几的腿上;另外一个人则在马鞍后面放了一个烧着火红炭火的火盆;有人点起了白色的蜡烛;燃烧着的长香落下长长的灰……
轿子落地,有司仪装扮的人大声喊道:“新娘到!——”
鼓乐齐鸣。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怯生生地走出人群来到轿子前面,轻轻掀开轿帘,抱出里面的照片。又有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抱起案几后面的照片,然后与男孩并肩站立。
高媒婆亲切地同众人说着话,脸上的皱纹仿佛都笑开了花,显得很熟络的样子。送亲队伍里有的将箱子抬到院内,有的把空了的轿子抬走……
司仪高喊:“一拜天地!——”
抱着照片的男孩女孩对天跪拜行礼。
“二拜高堂!——”
男孩女孩对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磕头。
“夫妻对拜!——”
“礼毕!送入洞房!——”
男孩和女孩抱着照片走进院子。
花小陌一直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婚礼现场,认真观察着每个人,觉得这高媒婆越发可疑,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搞清楚她的底细。
夜深了,风刮得很大,吹着路边的小石子骨碌碌的响,有点冷,花小陌裹了裹衣服。
仪式很快结束,众人又是一阵忙乱撤去所有东西然后纷纷散去。
高媒婆从“新郎”父亲的手里接过一个厚厚的红包,笑逐颜开地离开。
花小陌悄悄跟了上去。
高媒婆走得并不着急,一直走走停停,花小陌跟得不紧不慢,一路尾随,始终与她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
路过一条条街道,一座座酒楼,一家家医院,一个个商店……高媒婆好像知道有人跟踪,在故意兜圈子。
星光骤然,却不足以照亮大地。
城市的灯火也开始倦怠。
东面天空出现一片白,像一条死鱼翻转了肚皮。
这是一片郁郁苍苍的白杨林,繁茂的枝叶显示出这种速生植物强大的生命力。树林里散布着几座坟墓,几个晚归的鬼魂漂浮其上。
一直走在前面的高媒婆突然停下脚步,傲然开口:“年轻人,你已经跟了老婆子半晚上了,恐怕不会是为了老婆子身上这区区几万块钱吧?”
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震撼人心,一下下敲击着花小陌的心鼓。
声音很冷,仿佛夹着深冬的风雪,树林里的温度也低了不少。
漂浮着的鬼魂嗖的一下隐藏了身形。能让它们恐惧的东西会是什么?
花小陌心头一凛,暗道这个高媒婆不简单。心下却更加确定了她与穆沐这件事有着莫大的关系。
“怎样才能放过穆沐?”明人不说暗话,花小陌开门见山。
“那个女孩?有人看上她了,要娶她做老婆,老婆子我不过是拿人钱财。”高媒婆毫不隐瞒,显然知根知底。
“怎样才能放过她?”花小陌再次呛声。
“不关老婆子的事,这要看你的本事了。”高媒婆嘿嘿一笑,笑声怪异又恐怖,“不过,我可以给你点提示,独留花中人,无心却有情……”
话音未落,一团烟雾骤然而起,将她团团裹住,紧接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散,最后只留余音袅袅。
“独留花中人,无心却有情……”花小陌看着高媒婆消失于烟雾之中,低声念叨着,心中已然想到了答案,这明显是一个字谜,谜底正是一个“倩”字。
虽然猜到了谜底,却依然一头雾水,这个“倩”到底是什么?是倩影?还是倩女?还是某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又是何方神圣?
花小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装在瓶子里的蚂蚁,四周一片光明却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想得脑袋生疼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渐渐亮了,有一层薄薄的白雾弥漫,鸟儿吟唱着盛夏的清晨,一只蝉蜕从树梢掉落。
大约有两三百只羊悄然出现,如天上的一朵白云,啃食着树底冒出的嫩芽。
一条帅气的牧羊犬来回逡巡着,看到正在发呆的花小陌警惕地摇摇头,叫了几声,然后继续尽职的维护着羊群。
花小陌怔怔的出了神,他想起了故乡。
那也是一个牛羊遍地的地方,天蓝的让人想哭。
他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在外人看来那是一个温馨的家庭。但是从他们看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有多害怕他,以至于害怕到厌恶。
虽然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孩子。
所以他很少说话,除了必需要说的,根本不说。也没有朋友,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一片尖尖的土堆当中玩。别人都称那些土堆为坟。
那里住着好些人,它们形形色色服装各异,以各种面目陪着他玩,它们都很喜欢他。
直到有一天,一个吐着长长舌头的走路一顿一顿的阿姨对他说,想闻闻人间饭菜的味道,而它们的规矩是非请勿入,所以请他邀请她到他家里。
他痛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可当她出现在他家人面前的那一刻,简直是鸡飞狗跳,桌子被掀翻后倒地时沉闷的撞击声,碗碟坠落时清脆的破裂声,男人暴跳如雷的呵斥声,女人极其恶毒的咒骂声,女孩低声嘤嘤的啜泣声,男孩放开嗓门的嚎啕大哭声……一切都因为恐惧。
当然他免不了挨了那个被他喊做爸爸的人一顿胖揍,一直很多年之后再想起,仍然觉得屁股隐隐作痛。
他非常生气,从手心里扔出一团火,扔向那个阿姨,阿姨哀嚎着飞走。
那之后的几天,家里人对他格外好,虽然看上去他们的笑容是那么虚伪。
再之后,他们骗他说带他出去旅游,在乘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以后,趁他熟睡,他们都偷偷溜走,只留下他孤单单的一个人。
后来,是一个鬼魂一句护送他来到花毅志的身边,他收养了他,他开始叫他父亲。
花毅志并不喜欢他,他从初次见面他惊愕的表情能看得出来。
那时候花小陌大概五岁。
再后来,他们一直居无定所,直到他到了该上学的年龄。
搬出山里,他们定居在初五那个村子,他和初五做了邻居,并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直到初五一家搬到边疆。
再再后来,他考上了一所医科大学,巧的是,初五也在同一所学校念书,更巧的是他们还是同班。
人生就是这样兜兜转转,在不经意间就会山水相逢。缘分就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拴着花小陌,另一头拴着初五。
羊群“咩咩”的叫着远去,牧羊人甩了个嘹亮的响鞭,牧羊犬兴奋的撒个欢,箭一般地追上去。
鞭声和犬吠惊醒了深陷回忆之中的花小陌。
柴门犬吠,煮酒赏菊,黑白对弈,一直是他向往的恬淡生活,因此他选择在离城市不远的山里隐居,虽然没有远离红尘,却也在喧嚣的夹缝中寻得一丝安宁,可是谁曾料想会卷入到这样一件事情之中。
花小陌不禁有些懊恼,穆沐是吧,她的死活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这片天地自有规则,该死的人自然会死,不该死的人怎么样都死不了。
虽然心中懊恼不已,花小陌却依然做好了下一步的计划,他不是一个有头无尾的人。
回到初五家中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初五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并没有见到穆沐。
“回来了?有什么收获?”扎着围裙的初五模样有些搞笑,见到花小陌满脸疲惫,禁不住问。
花小陌将昨夜的所见所闻所感以及自己的困惑详细地说了一遍。
“你这是典型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初五听完他的讲述,用围裙擦擦手,“你总是不能超越细节。”
“穆沐呢?”花小陌问。
“她上班去了,他们单位请假超过三天就没有全勤奖了,这丫头舍命不舍财。”初五揶揄道,“你们俩真怪,见面没什么话说,不见了就互相打听彼此。”
花小陌并不理会初五的说笑,只在想着他前面的那句话。
突然,他灵光一现。
最初见到穆沐的时候他就看出来她的命盘被黑色的桃花污染,也就是说有鬼魂看上了她,要娶她做老婆,那么所有的一切事都是围绕着穆沐阴婚这件事发生的。
而今天他遇到的那个高媒婆虽然没有直接说出穆沐的名字,但她的话里明显表明她知道整件事的真相,只不过她最后说的那个字谜,难道是故布疑阵转移花小陌的视线?
事情很明朗了,找到这个高媒婆所有的悬疑都会水落石出。而要找到她,就必须去刚配过阴婚的那户人家。
主意打定,花小陌如释重负,微微笑笑,觉得自己的肚子开始抗议,他一夜滴水未进,早就饿透气了。
花小陌正狼吞虎咽的吃着,突然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一阵眩晕,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冲进他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