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抚着着熟睡的曼珠，梨白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的自己也只是一个不沾红尘的少女，那样天真、那样可爱，那时的自己以为那个人就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天下。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她的世界。

她将黑巾取下，将刚捣好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敷在眼皮上，这双眼睛也是为了他彻底地废了，她觉得当初的自己很好笑，竟然相信“永远”。她相信“永远”，于是就“永远”地失去了双眼；她相信“永远”，于是就“永远”地挥别青丝，也彻彻底底地成为大家眼中的妖物。

妖物……多么讽刺的词！

她虽然不是人，但她何尝害过人？

相比某些人族，狠毒起来比妖物更加可怕。

她至今都无法忘记他那直视着她，却毫无温度的眸子，令她的心理一阵一阵地发寒。

“妖物！给孤滚！”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又想起那是正月初一，想起娘亲曾说过，在人的世界里，正月初一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家家户户都要张灯结彩，迎接到来的新年。

往年阿爹和娘亲都会带着她一起去山下买些红布，弄些木条竹条一类的东西，在家里制作几个红灯笼，再用刚从朋友家讨来的丝线将它们一个一个挂在门口，预示着来年红火昌顺。

爹娘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心思去为新年的到来而庆祝了，但是今年不同，有大花可以陪她过年。

一大早她就背着些在山上采的野果到山下的集市去换了一些制作红灯笼的材料。考虑到大花陪了她在山上住了那么久，她还在路边给大花买了一支男子用的木簪，为了这支木簪，她还和大姐讨价还价了好久，甚至将身上之前辛辛苦苦所攒下的银两全部花光了。

她捧着这支木簪，心想大花一定会很高兴，以后一定会对她更好。

想起前个月大花突然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梨白，我们成亲吧。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娘，还有夫君会是最爱你的人。如果梨白和大花成亲，那大花就是你的夫君了。大花会永远爱你、疼你、关心你、一生一世照顾你。”梨白的小脸一红，她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不过，梨白，下个月我们再成亲好吗？如今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少年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腼腆之色，“下个月，我保证，一定会让你成为天下最美、最幸福的女人。”

梨白一时喜得愣在原地，她眼中含笑：“大花，我真的很爱你。我也一定会永远爱你、疼你、关心你、一生一世照顾你。我不要成为什么天下最美、最幸福的女人，因为你就是……我的天下。”

少女满怀春意，一蹦一跳地回到他们一起居住了大半年的小木屋，却没有见到大花的身影。

“大花！大花！”她焦急地在屋里屋外寻找着他的身影，可是一无所获。往日这时大花应是在家里睡觉啊，今日这是怎么了？莫非出去狩猎了？

想到此处，她当即准备奔向门外，却突然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请问姑娘可是梨白？”这个男人高高大大，身后还背着一把剑。

梨白点了点头：“你可看见大花了？就是一个长得很俊俏的少年。”

“大花？”男人表情很怪异，但转眼间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和善，“姑娘，我家主上让我来带您回皇城。”

皇城？主上？

“不去。”梨白摇摇头后退了几步，“我要在这里等大花，如果大花回来没看见我，会着急的。”

楚冀一时间很为难，他解释道：“我家主上就是梨白姑娘口中的……大花，梨白姑娘，快随属下和主上一起回皇城吧，主上该等急了。”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只要能见到大花就行，她立即牵起楚冀的手：“好！我跟你走！”

楚冀一怔，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给拉着走出了这座主上躲了六个月的小木屋。

当看见主上那盯着他深沉冰冷的双眸时，他一个机灵甩开了梨白的手。

他心中顿悟：这是个惹不得的主，主上的女人。

梨白捂着眼，突然很想哭。但是当她将手心覆上双眼时，却滞住了，对了，她早已没了双眼，哪来的泪水。

“她是妖物！是她害死了余妃！”准太子妃桑彩洁突然大喊了一声。

余妃是大花的生母，他一向最敬爱的女人。

满朝的人都齐刷刷地望着她，眼中一片惊恐，有的还有些许厌恶。

“她是妖物！该诛！”

梨白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她跑向每一个人，在他们面前一遍遍喊着：“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没有人愿意听她的解释，有的甚至还吓得一把推开她。

“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桑彩洁扯着她的头发大吼。

梨白呆住了，此时她的头发竟然在无限地生长，有的已经裹住了她的身子，有的甚至长到了他人的脚下，有些人狠命地踩着她的头发，嘴里骂着：“妖物！”

她已经不能思考了，突然感觉有什么湿润了脸颊，她不理不睬，任由它们越流越凶。她瞪着一双模糊的眼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大花，不，是太子凤翊。

他说：“梨白，我一定会永远爱你。”

他说：“梨白，我不得不娶她，但是你要信我，她只是名义上的太子妃，你才是我的娘子。”

他说：“梨白，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

大花，我相信你，可你，相信我吗？

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他信他。哪怕天下只有他信他，她也死而无憾了。

但是她错了，错得离谱！

大花只是冰冷地环视着满朝的人，丝毫没将目光聚焦到她身上，仿佛她不存在一样。

半晌，他才悠悠开口：“她已怀了本王的骨肉，等她将皇羿生下来再定罪也不迟。”

梨白顿时觉得心疼得如炸裂一般，全身血液沸腾，一股热流即将破体而出，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任那股热流愈涌愈凶。

他竟然……完全不相信她。

安静了一段时间，周围的人又开始大叫：“妖物！妖物！她的眼睛！”

站在凤翊身侧的桑彩洁也是吓得一愣，随后，将一枚铜镜扔向她，狠狠地砸在她的额上，顿时血流如注。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拾起铜镜，梨白吓了一大跳，镜中是一个悲痛欲绝的女子，双眼通红，满含血泪！

她丢掉铜镜，跌跌撞撞地跑向凤翊，她跪在他的腿边，拽着她金黄的龙袍，向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大花！大花！我不是妖物！我不是妖物！我虽然不是人，但我从不害人！”

“妖物！给孤滚！”他一把将她推下台阶，眸中是凛冽决绝的冰冷。

梨白失声了，她好像哑了一样，再也没哭喊，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她好像失去了意识一般，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依稀记得，有人将她拖了下去，关在了一个黑屋中，那屋中满满地挂着各式的刑具，屋内都是哭喊嚎叫的人，但是她，都听不见了。

突然，她又觉一阵剧痛，原来是双眼被生生地挖了出来，她只能依稀听到是太子的指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这是一双邪恶之眼，挖去了才不对人造成威胁。

梨白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陷入了一片黑暗，她的世界从此以后除了黑暗不会再有其他。

其实有没有眼睛都一样，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

再后来，她毫无感觉地诞下了一个皇子，不知道是她是树精的原因，还是因为内心太悲痛，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痛的时刻，她竟然没有一点感觉。

她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

她不甘。

果然，三天后，她听到一声开门的声响，她没有起身，谁会对走向黄泉路那么热衷？

那是一个宦官的声音。

“梨白姑娘，今日是太子和太子妃成亲的大喜日子，宫中见不得太过血腥的事儿。考虑到姑娘刚诞下小殿下，太子特地给姑娘三种选择。”

她朦胧间感觉到又有几个人走进了这个黑屋：“这里有三尺白绫、一斟毒酒、一把匕首，姑娘，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