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八松城的天气越来越寒凉。往年可没这么早,大概只是南方的大雁飞回北方的时候。可今年雪下得早,连马都已经裹上蹄子,人只窝在火盆边上喝酒,不肯出来,哪里还见得着大雁呢?
一辆马车从城门驶入,晃悠悠地在大街小巷里绕来绕去。马车的后帘被撩起一角,里头的人瞧见跟踪者已经被甩掉了,马车就一闪身,缩进了一条小巷子。
马车在一家不起眼的宅院门口停下,车上下了一个人,裹着厚厚的大袄,戴着豸皮的毡帽,长筒靴在雪地踏出深深的脚印。马不安分的甩甩马鬃,鼻孔里呼出两道白色的气柱,片刻就消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厚毡帽的人走到门前,扣着门环急促地敲了两声,停顿少时后又慢悠悠地敲了一声。
门,开了。
马车刚被迎了进去,一个小厮朝门外探头张望,随后就有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从门里出来。小厮驾着马车,朝巷口的方向驶去,继续在城里转悠。另一个小厮急忙扫掉门前的车辙,昨夜雪太大,车子经过已留下很深的车辙。
小院里。
厚毡帽的人拎着一个红梁木的精致的小箱子,轻车熟路地穿过门厅、前院,径直朝院子最后面那间不起眼的小茅屋走去。他在小茅屋的门前止步,放下箱子,搓搓冻得通红的手,看着破旧的茅屋,就这么站着。
过了片刻,他终于推开了门,拎起箱子走了进去。
门,关上了。
“你像是一点都没有老!”厚毡帽的人脱下御寒的大袍,随手就丢在门边的架子上,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毫不客气,他自顾自地开口,“不要以为我在恭维你。你要是不死,我觉都睡不踏实!”
“老朽都躲在这里二十六年了,整日读经书,早就看开了——倒是你,还没有放下么?”屋里的人坐在窗边,拾弄着放在桌上的火炉,熏烟袅袅中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像是在煮酒。
“放下?哪有那么容易!北方的外贼虎视眈眈,家里头老五和老十二却互相容不下,大臣们也跟着他们在分窝棚。我这两个儿子啊,要是蠢一点倒还好,坏就坏在太聪明上。我怕我一走,他们争起来,败了整个大业。你知道吗?我有多想多想再活五十年啊。只要再给我五十年,五十年我就能能让这个王朝顶天立地,帝祚不移!”
帝祚不移,这是古今多少帝王在深宫里对着明月的念想。
“终究是要放手的,何必那么执着,你已经六十三了。离我们金戈铁马已过去了二三十年。终究还是老了!”
“不说了,身后的事谁知道呢,罢了!你来瞧瞧这个——”厚毡帽的人叹息,递过来那个箱子。打开一看,层层锦布包裹着一个婴儿,婴儿还吮着指头,眼睛眯着,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看样子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故人所托,你安排一下,务必将此子抚养成人。”戴毡帽的人转身,又停下说,“当年登基时,我以帝王的身份求你来帮我平天下,你说不愿意,我把你发配到这岭南来吹风吹雪;”
他停顿了一刹,喉咙里略有低沉,显得威严更甚“现在朕,诚诚恳恳向你道歉。我这次来,不是皇帝,是以老友的身份求你,务必要将这孩子抚养成人!你知道,皇帝是从来不求人的,我这回是来求你啊,这次不要再拒绝了。”
“把他留下吧!其实,我从未恨过你。”
“你……你再说一遍?”厚毡帽的人瞪眼,眉须皆白,不怒自威。
“我,从未恨过你!”
厚毡帽的人一贯严肃的脸上浮现笑容,甚至笑得非常开心,连胡须都在发颤,浑浊的眼眶隐隐有些湿润:“这么多年就想听你亲口说这句话!诶,舒坦啦!我回去了!”
“不饮一杯么?酒都煮了这么久了。”
“下次吧!”戴毡帽的人停下脚步,又自嘲地笑笑,“可是都一把老骨头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保重!”
拾弄酒炉的人在熏烟里抱起孩子,两行清泪挂在沧桑的脸庞上。
厚毡帽的人终究是离去了。走之前,他把腰间系的玉牌解下来挂在门环上:“就算是个念想吧!”
那是麟趾膏玉,这种玉矿天下只有一家,是专门用来给燮朝皇室记名用的。那玉牌上篆体勾勒出的两个字——
“姬微”
那是燮清帝的名讳。
九年之后,年迈的燮清帝在一个早晨放下了紧紧攥了三十四年的玉玺,合上了疲倦的双眼。这位皇帝呕心沥血安定下来的大好河山随着帝王的逝去又重新开始纷乱。武神在高天拨转命运的轮盘,英雄们藏在纷争的尘世里,等待呼啸山河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