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长成了雪莲一样动人的姑娘，世间已过三十年。

日子一天天过着，每月间隔不过二十多日，慢慢成了她最难熬的时光，温泉里有他，月亮里有他，小札的眼睛里有他，连自己的梦里都有他，容臻变得无处不在。

她开始学着山脚下的女子那样绣花绣鸳鸯，更买了胭脂和青黛涂抹红妆，镜子里的雪女不再是一张惨白的脸，因为有了爱的人，她的脸上泛起动人的光泽。

偶尔过来嚼舌根的雪兔知道了便笑她痴人说梦，被她揍了一次又一次。她知道自己是痴人，容臻是梦里的花水中的月，她揍那只讨厌的八婆兔，只是因为他不巧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她好像有了凡人的情思。

小札已经做了两代头狼，她拥有冰雪灵力，群狼拥她为神。

每隔一段时日，小札就会来找她，两个不爱说话的家伙凑在一起也不过是空气对着空气，他们却一点不觉得尴尬。也是这个明明比自己小却比自己理智成熟的家伙告诉她，你不要越陷越深。

容臻还是每月来看她，给她讲天界诸神，佛法心得，给她讲落花谷的满天星和翱翔的仙鹤，还会给她讲人间的青山绿水，江河湖海。

“你为什么从来不给我讲凡人。”

“人啊……拥有最干净的灵魂和最肮脏的躯壳，七情六欲会迷失人的本性，他们常常一念成魔，也一念成佛。”

“七情六欲不好吗？”

“你是雪之精灵，没有七情六欲。”

“那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呢。”

“不会的，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渡你。”

渡我成佛还是成魔？昔人忍了忍没问，她不懂情为何物，却也见过几个。山脚下住着凡人，有人便有爱恨情仇。她见过与负心郎同归于尽的烈性女子；她也见过牺牲自己成全爱人的痴情男子。他们爱的时候会笑也会哭，情之一字，到底为何，她是愈发糊涂了。

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昔人很聪明，她知道一旦开口，有些事便无法挽回，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总能见上一面。

她本就准备这样过下去的，看着他带着笑却又垂了眼睑将心思掩于睫下，这样小心翼翼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的话。

理智的头狼小札爱上了山下的一个凡人，那个男人却出卖了小札。一个无星有月的夜晚，被泼了一身狗血的狼女被一群凡夫俗子举着火把追到了山腰的雪松林中。狼狈不堪，面如死灰，雪女看见小札时只想到这两个词，她知道她不是害怕，只是心死了，被爱人一把匕首插入胸口的疼哪比得上被他背叛的疼。雪女的胸口一下堵住了，这时候她才发现，小札于自己而言，已经不止是一个陪伴的存在。

雪女怒了，雪松林中忽然间风雪呼啸，压在枝头的积雪啪啪落在那群人的头上，直打得他们晕头转向。她的眼眸变成夜幕深色的蓝，这些人还没有从她惊艳的容颜中回过神来瞬间变成一副干瘪的皮囊。

“雪妖，雪妖……”人们恐惧的呼声被风雪声吞没。真是可笑，人类果然是一群趋利的俗物，当他们得到帮助的时候妖也是神，当他们被伤害的时候神也变成了妖。

小札一下扑倒了负心的人，却见他不哭不嚎，面无表情地再度举起匕首，却是插下自己的胸口。

“这是我欠你的。”

狼女愣了，雪女也愣了。

“为什么？”狼女双眼噙着泪水，如果你爱我为何又要杀我，可你已经插了我一刀为何又要还我。

“人妖殊途……但……”但我骗不了自己的心。

男人合了眼，昔人看见小札眼里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孽畜。”清冷的声音如清冷的月光洒进雪松之间。

昔人回过神，她知道，她和容臻之间全完了。

忽然，狼女一声长啸，凄厉的哀声划破归妙山顶的云层，惊起雪松林里无数飞鸟，狼女吐出的鲜血染红了雪地，也染红了昔人的眼睛，雪女堪堪接住她倒下的身体，她看着小札在笑，很开心的笑：“或许一起死也是好的。”

昔人埋首在手中渐渐冷却的尸体，抬头看着天狐：“你会杀我吗？”

容臻满眼戾气。

“你知不知道，小札她是我在人世间唯一的朋友和亲人。而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

她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仿佛知道再无以后，索性把心里话说出来才更痛快。

容臻皱起眉头：“你不该是这样的。”

是啊，她是雪女，不是生禽草木之灵，她只是没有心没有感觉的一堆雪而已，她不会懂感情更不该动感情。

“可我已经有了七情六欲，你曾说过会渡我。”

“我渡不了。”

“世人总说人间有情，可情是什么，连人自己都不清楚。人心恶毒，也会做恶事，你也说过他们的皮囊肮脏无比，却愿意帮助他们。我从未奢望过什么，却为何什么都留不住。”

容臻脸上唯一的疑惑之色褪去，又换上疾言厉色，“枉费我苦心教导，冥顽不灵。”

灵光穿透了她的胸膛，她看见他如初见时向自己走来，这情是和了罂粟的鸩酒，会掏空一个人的身体却还让人欲罢不能，如果有下一世，她宁愿做个像雪一样冰冷无情的人，也不要再尝这情的味道，可她是雪的化身，明早太阳升起，她就会化了，她没有来生，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