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参将喝问。

“吁～”转过清溪，后来者翻身下马，禀报道：“将军，监军大帐灯火通明，却没有人。”

“王监军也随国主征战过，何况所率的还是赫赫有名的出云铁骑，怎么会荒唐到无人值守？”姬熠不相信，沉声问道。

“不是，”来禀报的军士用力压住胸口平复气息，急忙摇了摇头说，“不是无人守营，是一个人都没有。我进去的时候，寨门虚掩，各军帐灯火通明，作战器具，厢车都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啊！”姬熠瞬间明白了，“好个‘寨门虚掩，灯火通明’。”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特别深。

厢车是出云铁骑必不可少的作战器具。从建军起，这支军队就是在马背上来去的。虽然也有步军，但主要还是弓箭手。这是不寻常的射手，他们只装备轻刀和一把长弓，连身上的甲胄用的都是最轻的皮甲，为的是追求更快的速度。进攻的时候，厢车在中间推进，车上装的满满都是箭，两边是骑着快马的射手，他们伸手就从车上取过箭袋，将箭羽像雨点一样倾泻在敌人的阵地上。风炎皇帝北伐的时候，出云铁骑与青阳的鬼弓有幸对阵。后来那些蛮族人评价他们说：“原来东陆也有马背上的‘萨合答’啊！”

“萨合答”是盘鞑天神手里的弯刀的名字。蛮族人用他们最信仰的天神的武器来评价对手，出云铁骑的实力可见一斑。

如今虽朝代更迭，这支天下雄兵已不仅仅是射手的摇篮，但其作战的厢车，还是随军行动，所谓‘人在车在’，便是这个道理。

“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

“灯火通明、寨门虚掩，还有晋北特有的响箭，贪功冒进的混账东西！”姬熠咬牙切齿，瞬间明白了。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人在暗中操控整个大局。单凭一个王监军，大概还不会做出如此令他吃惊的事。

二十里外，接云城下，铁甲森森。

“姬熠这下怕是要气坏了吧！”王监军微笑，施了朱粉的脸颊白里晕着红，像是戏文里的“水白脸”。

“姬熠定然想不到您会抢先攻打这座城池。”副将溜须拍马。

“姬熠想暗度陈仓，我偏给他来个先斩后奏。”王监军此时语气都是阴冷的，“也不晓得这座巴掌大的城池到底有什么特别，竟然让姬熠放水。”

阴影里一个黑袍的人踱步而来，高高的斗篷从头遮到脚。他走到王监军边上，缓缓开口：“多好的一座城啊！可惜了。”

“教长这是何意？”王监军听他平平淡淡的语气，捉摸不透反倒有点不知所措，“响箭都发过了，莫是不攻城了？”

“何必攻城。”他远远望着黑越越的城墙，瞳孔忽然眯成一线，“姬熠和城内定达成协议，那么……只要打着他河汉将军的旗号便能轻而易举赚开城门。然后你自知晓。”

“妙啊！”王监军感慨激动的同时头皮也有些凉意，他忽然就想到了深渊，眼前这人就像深渊一样不见底，他只好干咳了一声，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容说：“教长真是神机妙算！”

“生死有命，但归星辰。岂是算筹那套把式能比拟的？”黑衣教士出乎意料地笑了笑，笑容里尽是讥讽，然后他又走回了阴影里。留下王监军在风中尴尬不已。

“去呀！愣着干什么！该死的奴才。”王监军在教士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转头看见手下人毫无动静，不由得心生怒气。

手底下这帮人也是一头雾水，上官互相打哑谜，底下人又听不明白，只好缩在一旁不敢搭话。王监军一见，眼珠骨碌一转，扯下白条，抄起墨笔就在上面洋洋洒洒写下八个字～

“我乃姬熠，履约而来。”

然后，让人系在箭头，射入城内。

大约一个时辰，天已近大白，城下的铁骑经过一夜的折腾也疲惫不堪。这时城墙的每个垛口上突然都站起一个身影，他们拉满了弓，箭头照着阳光的锋芒。这是居高临下之势，即便是善射的出云铁骑也不免慌张，一时间马嘶声、人闹声纷纷扰扰，骑手们不得不下马来安抚自己的坐骑。

王监军吓得赶紧丢下车驾，就往士兵中间躲，生怕自己成了箭靶子。

可是，城楼上楚卫国白氏家徽的箭碎蔷薇旗被撤下，一面崭新的高天兰缓缓升起，那是晋北国国主梁氏的家徽。一个老人走上城楼，冲着城下高呼：“姬将军，老朽是接云第十六任提督姚千梧，在此代表全城百姓，谢谢将军了！”

“谢谢将军！”垛口的大汉们松开弓弦，齐声呼喊。

监军这才敢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 “这个好说好说，你先把城门打开！”

“开门！”

黑油成桶成桶地倒入闸门，铰链吱吱呀呀的在地上拖动，城门大开，从楼牌上缓缓降下厚厚的铁板，刚好盖在护城槽上，让外面的军队不需搭浮桥，可以直接进城。城中一队精壮的汉子擎着彩幡出来，分开两排立在两侧，高声唱起祝颂曲——

“皓天舒白日，灵景耀九州。

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

自知饮风客，何为歘来游。

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这是楚地的颂歌，相传是古时祭祀欢送之曲，说的是某个古人追求隐居高蹈，誓与浮名散。代代传承下来，词达早已非本意，成了祭祀之曲。这他们对于城外的军队最高的敬意。

王监军很满意，他幼年随父亲在北陆生活过，草原上狼群围猎黄羊的情形似乎也像这样，狼不经意打个哈欠，露出锋利的牙，杀机重重，而包围圈里的黄羊还丝毫不知自己必死的命运，那种予夺生杀的感觉让他血液沸腾。他伸个懒腰，不经意往身后一瞥，阴影里那个人好像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