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后路
一直寂静的程家大院忽然热闹起来,许巧玉进门后程奥菲吩咐招了一批丫鬟仆役进程家,同时请人对程家院落大举翻新,分出东西两院,正房偏房,在孙皎的细心安排下,很快程家就有了大户人家的一般规模。
程奥菲一面为程家立足萌州大把撒钱,一面却暗里命令奥朗把自己收起的几样东西外,库房里一切贵重物品迅速换成黄金。奥朗查出沈二的妹妹与沈二同父异母,半年前才因母亲过世投奔沈家而来,奥菲听后只是淡淡应了,嘱咐奥朗不得外传,这事情也就就此作罢。
许巧玉禁足结束后仍是规规矩矩,平常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了裴咏絮恭敬的不得了,见她不吵,奥菲也没有闲情理她,于是程家大院平静如水,大家相安无事。
然而此时已经有人忍无可忍的准备爆发了,这个人,就是此刻埋头在程家书房里的柳信。
“师父,徒儿知道上兵伐谋的道理,不过为什么这么久我们都不学上乘的兵法阵法而要学这什么读心法,在战场上读懂一个人的心是没有用的,可能下一刻这个人就会变成死人的。”柳信很激动。
程奥菲淡淡抬起头道:“这几句话憋了很久了吧?”
柳信梗住,只得默认。
程奥菲放下手中的毛笔,“最上乘的兵法阵法,说白了就是读心法,战场上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只需要做到两点,一,了解你的敌人;二,不让你的敌人了解你。”
柳信不以为然,“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所有人都是临时应变,再了解一个人也不可能百分百的猜到敌人下一步的动向。”
程奥菲摇头,“如果现在让你率五万人攻打梁州,你会怎样?分兵几路?屯兵何处?哪里安置粮草?哪里设置主帐?”
柳信怃然,“这要根据地形图和梁州的状况决定,师父你这样问我怎么回答你啊?”
程奥菲严肃的站在柳信面前道:“战场上的事既然瞬息万变,你先带兵到了梁州城下,打起来了再想好不好?”
柳信急了,“这怎么同呢?师父你这是强词夺理!……”
程奥菲摆手制止了他,“我是想告诉你,人性格的蛛丝马迹体现在生活中的任何一处地方,善守者结营与善攻者结营绝不相同,兵法战阵都是些很死板的东西,你想学,很容易,一天之内我可以教给你二十个阵法,但是如果在屠夫手里,宝剑不如砍肉刀,那些死的东西决定不了战争的胜负,胜负的关键永远是人,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柳信并不甘心,“可是……”
奥菲打断他,“可是,你觉得你并没有学到东西是吗?”
柳信点点头。
程奥菲半倚在案上道:“我爹对你说过我亡夫的事情,现在你对此事怎么看?”
柳信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看看程奥菲认真的样子,终是想了一下,回答道:“程老爷那天反应很大,讲厢公子的事情时不停地比划着,他说的话并不可信,而且根据后来师父的表现来看,厢公子应该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奥菲一挑眉,“怎么说?”
“师父你个性独立,说一不二,如果厢公子是那种人我不相信师父你会嫁给他,哪怕婚礼前一刻你知道真相都会马上悔婚,更不会在他死后对他多番回护。不过……”柳信看看程奥菲的脸色,继续说道:“程老爷应该不喜欢厢公子,师父与厢公子的婚事里一定还有隐情。”
程奥菲点点头,“你拜师的日子这么短就学到了这样的洞察力我很满意。虽然细节尚不尽如人意,但是至少一些简单的谎言伎俩很难再骗到你了。”
柳信愕然,如果没有拜师的这段日子,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厢公子的事情是假的,因为这件事上没有人有理由对他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说谎,他略有所觉的看着程奥菲。
程奥菲却没看他,“谁都没必要骗你,但事实上就是谁都骗了你,问题就出在不合理上,你可知道,战场上太合理的事情往往就是陷阱,你没有基本的警觉,知道再多阵法也是徒劳。两军对垒,你最先考虑的问题永远是战争的原因,前想三步,知道对方为何出战,以何凭恃出战,有何后手,后想三步,知道战胜如何,战败如何,战和如何。如果对方是破釜沉舟怎么打,是出兵活动筋骨怎么打,对方将领身经百战怎么打,急于邀功怎么打,你如今根基不稳,学那些花拳绣腿是很危险的,真正的高手一眼就能看穿你。什么阵法都有一破,只有一颗从容应对的心才是制胜之道。这从容来自于强大的信心,信心却不来自于任何的兵法阵图。”程奥菲娓娓道来,语气不疾不徐,柳信终是沉默下来,强大的信心,就像师父这样吧。
程奥菲看看柳信,笑了,“没错,就像我面对你这样,我有信心,因为我知道你会想什么。”
柳信悚然。
程奥菲沉下脸来,“要让你的敌人怕你,让他觉得在你面前无所遁形,让他的想法受你引导,这才叫上兵伐谋,你以为你懂了,其实还差很远呢。”
柳信心里一阵发冷,他第一次觉得能看透人心的程奥菲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有一天她成了敌人……这个想法让他冷汗直冒,一股杀气直达眼底。
程奥菲换上一副懒懒的表情看着他,“胡思乱想对你是没有好处的,害不害得了人难说,但一定会害己,别忘了你的身份。”
柳信沉默了一下,起身对程奥菲深深一揖道:“师父今日教诲,徒儿记下了,以后但凭师父差遣,绝不有违!”
程奥菲拍拍他,诚恳道:“我是你师父,凡事定会为你考虑,切记疑心生怨鬼,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是赌,举手无悔,反反覆覆是对你自己不负责,我也只能言尽于此,路要怎么走,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柳信恭恭敬敬道:“徒儿明白。”
程奥菲微微一笑,刚要开口,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口,听声响,来人与锦秀起了冲突。
奥菲起身开门,看见锦秀拦着新来的一个仆役,“什么事你也不能进去!在这等我通传!”
听见门声锦秀愕然回头,见奥菲淡淡看着她,并无不悦,柳信跟在奥菲身后,很儒雅的开口问道:“什么事啊?”
锦秀欠身福了福,“回小姐、柳少爷的话,门子说扩修院子的工人伤了人,伤者要见府里主事的,婢子已打发人去请孙管家了。”
那门子急吼吼的喊道:“就是孙管家着我来请大小姐的!”
奥菲点点头,“嗯”了一声,对门子说:“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那门子应声去了,锦秀低头轻声道:“小姐……”
奥菲摆摆手,“你们都跟我去看看吧,想是伤了什么大人物。”
程奥菲所料不差,伤到的大人物,就是萌州府七城九郡的节度使,柳世黎大人。
说来柳世黎同五子柳清今天是要去拜访已病入膏肓的孟大将军,这位孟大将军一直是萌州的中流砥柱,天下大乱之前他就一直镇守萌州,历经四十年风雨,上下八任节度使,州府上下什么都换了,只有这孟大将军屹立不倒,此人作战彪悍,有勇有谋,有他在,萌州安如泰山。然而人谁无老,这一次向来独来独往的孟大将军请见节度使,八成是想给子孙安排个前程后路。
柳世黎心绪烦乱,就吩咐省了轿子步行到孟大将军府,只因心中有事没有听见砌墙的泥瓦匠警示,被墙上掉落的一块青砖正砸在额头上,意识模糊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柳清吓坏了,赶忙上前扶住柳世黎,确认柳世黎并无大碍才算松了一口气,看见整个过程的柳清原打算训斥泥瓦匠几句就算了,谁知那人却并不认识柳大人父子,自认无错的泥瓦匠就这样与柳清口角起来,本就心烦的柳世黎心头火起,竟也不顾身份的不依不饶起来,待有长眼的认出了柳清进而认出柳世黎,却是这帮人如何道歉柳世黎也不理睬,坚持要见主事人,孙管家见是这种情况,自认身份低微出不得头,又晓得柳三公子正在书房之中,于是派人去请程奥菲,本意便是让柳信来化解这件事情。
程奥菲一出门就看见了站在前面的柳清,心道真是冤家路窄,上回因为柳宁远抓兔子的事柳清对程家极负成见,因此这么久以来程家四位公子只有他从来不进添香酒楼大门,这次看见事主又是程奥菲,柳清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厌恶之情。
柳信见父亲受伤赶快迎了上去,柳清开口带刺,却是向着柳信说道:“三哥,你怎么还跟这个女人搅在一起?”
柳信检查了父亲的伤,长出一口气,回头生气地说道:“五弟不得无礼,还不去跟厢夫人道歉!”
柳清气急,“前番她哄骗七弟,今次她的人又伤了父亲,三哥你糊涂了!要我道歉?”
程奥菲向柳信摆摆手,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缓缓道:“柳大人的伤怎样?要不要紧?”
柳清跟柳信一起开口,柳信道:“并无大碍。”柳清道:“当然要紧。”柳世黎一副很疼的样子,铁青着脸,并不开口。
这边工头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大致告诉了程奥菲,柳清冷哼一声,对工头说的并非故意,已开口提醒等话只当没听见。
程奥菲听完后,只是略略一扫柳家父子谨慎的打扮,回头吩咐锦秀道:“秀儿,你去酒楼的冷窖里取些冰块,用上好的丝绢包了拿来,快点。”
锦秀离开后,程奥菲绕开柳清对柳世黎施了一礼,“今日妾身请三公子前来,本是因为听闻柳夫人近日寿辰,三公子托妾身寻了幅绝品的莲花字画,不想这样巧合就遇见了柳大人,妾身这里还有一幅揭帖,乃是位高人的绝笔,”程奥菲故意顿了一下,看了看柳世黎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睛接着道:“既然与柳大人这样有缘,本该请柳大人过府鉴赏一番,不过这下人不开眼,倒叫妾身开不得口了,不若就叫人将这二物一同送到府上,柳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一书一画,共同鉴赏,也是佳话。”
爱书成痴的柳世黎被她说的心里直痒,可看看面色不善的四子柳清又觉得不好下台,讷讷开口道:“这样不好吧,本官与夫人素不相识……”
程奥菲笑道:“画是三公子给柳夫人的一片心意,那揭帖嘛……程家下人既然不小心伤了大人,程家照理也该赔偿,只望大人肯收,就算原谅了这不长眼的东西,不知大人……能否开这个恩?”
一番马屁拍的柳世黎服服帖帖,也忘了这揭帖与受伤谁主谁次,正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好”字,锦秀款步而来,把裹了冰的绢帕递到奥菲手上,眼见柳清又要开口,奥菲赶忙上前一步把手帕交到柳清手里,柔声道:“妾身不敢误了大人的正事,这帕子裹了冰,劳烦柳五公子为柳大人敷一会儿,散了淤血便无大碍,妾身此处尚要打点,恕不远送二位了。”
程奥菲咬的重重的“正事”二字提醒了柳家父子此行的目的,终是没法再跟程奥菲啰嗦的柳清狠狠瞪了奥菲一眼,不忿的跟着心满意足的老爹去了。
程奥菲却是看着柳世黎的背影,随意的对柳信道:“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柳信想了想,恍然道:“应该是去孟大将军府,孟大将军昨晚传话到柳家,说想见我爹一面。”
奥菲喃喃:“国之栋梁不及青砖误伤,府州大事不及玩物丧志。”柳信默然,程奥菲闭上眼睛,萌州啊萌州,不可久留啊。
程奥菲睁开眼睛看着柳信,“投其所好,混淆视听,都是诛心之术的一种,刚刚的柳清是不确定因素,因此能避过的,尽量不要硬碰。据闻你与柳夫人的关系不好,这画你得亲手送给她。”
看着柳信有点倔强的表情,奥菲轻轻伸手握住他的肩头,“你有再大的才华也需要机会,我看这萌州很快就不太平了,柳夫人可以不是你的亲人,但你要记住了,她是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