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进门
程奥朗闯进书房的时候程奥菲正在备课,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规规矩矩的书房样子,桌上是全套的上好狼毫,文房四宝,那些花花绿绿的书都挪到了刚刚钉好的墨色书架上,因看着扎眼,程奥菲命买了大量的书盒,墙上的地图也已收了起来,因此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跟普通书房有什么不同。
小朗开门见山,“姐姐怎么知道沈二有古怪?”
程奥菲难得露出笑脸,“是吗?哪里有古怪了?”
明知自家姐姐装糊涂,小朗还是忍不住把打探到的都说了出来:“沈二是在大概五年前染上赌瘾的,不过运气一直极好,萌州府里很多达官贵人都输过大笔银钱给他,不过这人挥霍无度,银子左手进右手出,没钱了就再去赌,不过运气这东西哪里说的准,从去年冬天开始,他的运气似乎用完了,逢赌必输,欠了柳三公子一大笔银子,然后还想当街盗窃,被柳三公子当场抓了,输了老婆和妹妹,之后这个人去了蓬城,有人听说他还是好赌,而且总是赢钱呢。”
程奥菲闭目沉思,蓬城,应该是北关第一城,北面应该没有什么成形的势力,照理说不应该是这个地方啊……
程奥菲抬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小朗,“这有什么问题啊?”
奥朗理直气壮地说:“未婚妻也就算了,可是他现在有钱了,为什么不赎回自己的妹妹呢?”
奥菲点点头道:“有道理啊,那你再打听一下,看看他们兄妹关系好不好吧。”
奥朗使劲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仍是忍不住开口道:“姐,明天那个阿玉就要过门了,我们……”
奥菲关心的问:“母亲现在怎样?想开点了吗?”
奥朗摇摇头,“看起来没事,爸爸把账房整个都交给了那个女人,妈妈每天都会哭几次。”奥朗顿了一下,鼓了鼓勇气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见妈妈?她为了这个也很伤心。”
奥菲招招手把奥朗叫到自己身边,伸手爱怜的揉揉他的头发,柔声解释道:“阿玉这人心胸狭隘,嫁进程家的事根本早有预谋。如果我们都围着母亲,她更会觉得自己委屈,这样让她怨怨我也好,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就不至于为一件事太过难过,老爸的问题咱们都解决不了,至于那个阿玉,跳梁小丑一个,她很快会知道无耻的后果。还有你,你要记得自己是程家大少爷,是有良好教养的人,明天不许闹事,要非常的乖巧得体,相信姐姐自有办法,好不好?”
程奥朗认真的点点头,他当然相信自己的姐姐,在他看来世上的问题只有姐姐不想理的,还没有姐姐解决不了的。
然而第二天,直到新人被送入洞房,望穿秋水的裴咏絮母子也没等到程奥菲,虽然仍是相信奥菲自有主张,但是奥朗的心情还是一路跌到谷底,他沉默的在母亲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热闹人群,听着大家对爸爸和自己已经肝肠寸断的妈妈说着恭喜,脸上按照奥菲的吩咐摆出恭顺的样子,暗里却是狠狠攥紧了拳头,这个刚到十三岁的少年,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痛与恨,钻心剜骨。
卯时未过,程奥菲请来的婆子就到了程家大院,奥菲给柳信留下一个残局,吩咐他不得离开书房后就回到自己房间整装,在奥菲的安排下,裴咏絮和奥朗都穿着的非常正式,辰时一到那婆子就随孙皎到东厢请出了程老爷和阿玉,程老爷满心不悦,但看到大厅里一派庄严肃穆,却也无法发作。
程奥菲迎上去,把程国贏扶上主位道:“爹,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程家有新人进门,有些规矩还是要走走过场的,不然显得草率,对新人也不公不是?”
程国贏面色稍缓,纳妾嘛,程国贏有一半是为了体验那种被人敬上天的虚荣,这一点裴咏絮不知道,程奥菲却清楚得很。
那婆子庄重的把裴咏絮扶到侧位坐了,奥菲与奥朗才分别在左右坐下。
阿玉走上前,先是在程国贏面前跪了,恭敬地低头递上茶碗道:“老爷请用茶。”
程国贏按照婆子的指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肃容道:“赏。”
已在程家的锦秀递上一封红包,阿玉旁边的凝儿伸手接了。
阿玉起身走到裴咏絮面前,依旧跪下奉上一盅茶,恭敬道:“夫人请用茶。”
裴咏絮并不知道今早这是哪一出,矛盾的看看奥菲,见她没什么表情的低头摆弄着指甲,只得硬着头皮接过茶碗,干巴巴的说了声:“赏”。
阿玉起身便要到程国贏下手坐下,那婆子却是板着脸拦了,“新夫人,还有大小姐和大少爷呢。”
阿玉眉头一皱,越过那婆子看看程国贏,程国贏不自然的咳了一下,“这个……就免了吧!”
感觉到裴咏絮和奥朗都看向自己,奥菲暗暗摇头,这不是摆明了说都是她程奥菲安排的吗?然而奥菲没有表态,那婆子却开口了,“妾室进门都是这样的规矩,除非大小姐和大少爷不是老爷正室所出,否则不敬这杯茶,就代表大小姐和大少爷不接纳孙氏进门。”说完恭恭敬敬向程国贏躬身而立。
程国贏对阿玉点点头,阿玉心知躲不过,恭顺的走到上首的程奥菲面前,跪了奉上香茶举过头顶,“大小姐请用茶。”
程奥菲却没有伸手去接,甚至连头也没抬冷冷道:“这茶是否该先敬给我程家长子嫡孙,不知这越过他,是暗示奥菲僭越吗?”
阿玉脸上极为难堪,那婆子却铁青个脸并不接话,这边阿玉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终是程国贏看不下去,示意阿玉起来,“那就先给大少爷敬吧。”
心知这一关并不好过,阿玉却只是盈盈起身,并没露出丝毫不满,程奥菲心中冷笑,看你忍到哪一回合。
阿玉起身到程奥朗面前,下跪奉茶,奥朗却是一扬小脸儿道:“这茶你刚刚端给姐姐,现在又给我,都凉了。”
若说程国贏对女儿倒有几分忌惮,但是对儿子却是绝对的大家长,眼见儿子也出来添乱,程国贏轻喝一声:“小朗!”
不待小朗反应,程奥菲便冷冷的接过话来:“小朗是程家长子嫡孙,身份贵重,哪有喝剩茶的道理,爹爹虽不介意,可这不敬之名,许姑娘是担不起的。”
新婚一早,程国贏并不想为这点小事跟全家闹翻,因此虽然生奥菲的气,却也不能发作,干脆摆摆手,示意阿玉照做。
锦秀适时的端上一杯新茶,阿玉重新奉给奥朗,奥朗接过来煞有介事的品了许久才装腔作势的给了赏,那可爱的样子逗得老爸都气消了一半,奥菲更是在心里直摇头,这个妖孽弟弟,将来真不知道要出息成个什么样子。
终于轮到奥菲,原以为奥菲不会善罢甘休,谁知奥菲爽快的接了茶,打了赏。
眼见坐下的阿玉长出一口气,奥菲心里冷笑,急什么?第二回合才刚开始。
在刘妈妈的指示下,程家下人和一早赶来的酒楼伙计们轮流给阿玉问安,第一个便是孙皎,请了安,孙皎欠身接了红包,应了声:“谢二夫人赏。”正要转身退下,奥菲拉着长音开口道:“慢着……”
孙皎回头躬身而立,奥菲接着说:“孙管家好甜的嘴,这屋子里哪来的二夫人?”
明白奥菲心思,一向不推卸责任的孙皎今天格外配合道:“这称呼是早前老爷吩咐的。”
奥菲终于抬起头,不甚满意的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冷声道:“谁借你的胆子把错处推到老爷身上,老爷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这里的礼法规矩,怎么你也不知道吗?”
孙皎赶忙低身道:“孙皎知错,请老爷责罚。”
程国贏再笨也明白了女儿的意图,自然也明白了今天的事自己插不得手,以自己女儿的本事如果自己再开口阿玉只会更惨,因而也不得已的袖手旁观,摆了个看热闹的姿势不再说话。
老爸的反应自然落在程奥菲眼里,心道你个老没良心的不用急着跑,今天不出了裴姨这口气谁也别想舒服了,心里这样想,面上仍是冷冷的一摆手,“孙管家言行失准,就罚你半年月钱吧。”眼见一干下人白了脸,这杀鸡儆猴的戏码里的那只“鸡”——孙皎却没敢有半句怨言,唯唯诺诺的道了声“是”。
程奥菲扫了一眼整个大厅,懒懒道:“都愣着干什么?孙姨娘虽然是老爷的妾,但是你们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吧。”
二夫人一下变成了孙姨娘,阿玉的脸色终是忍不住一变再变,一个“赏”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程奥菲却没打算放过她,而是转向程国贏。
“爹,奥朗已过了弱冠之年,也该帮你分担家事,许掌柜如今已经是您房里的人,生意上的事她就不方便再插手了吧。”
“这个……”程国贏因觉得裴咏絮性子太软,本来就属意阿玉掌家,虽然一时想不出反驳女儿的话,但这件事却不打算松口。
程奥菲脸上闪过一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乱世之中,人心总是难测,账房可是一家的性命,不交给自己的儿子,别人怎能让人放心呢?”
程国贏脸色一变,是啊,谋财害命的事自己见的还少吗?阿玉嫁给他也是图财,这一点程国贏心知肚明。
眼见程国贏目光闪烁,阿玉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只见她委屈的抬起泪眼看着程国贏,没有底气的轻声道:“老爷……难道老爷跟妾身说过的话都是骗妾身的吗?这程家……是根本没有玉儿的位置的是吗?老爷……”
程奥菲一脸不耐烦的起身,一边说话一边作势出门,“这一大清早的哭哭啼啼,真是不嫌晦气,小朗,母亲今日身体不好,还不扶母亲进去,免得冲着。”
程奥菲是世上唯一一个比程国贏还了解程国贏的人,因此奥菲这“晦气”二字就判了阿玉的死刑,老爸的土财主作风最忌讳的就是这两个字,撞上这个霉头连自己的妈妈都未能幸免,何况一个以色侍人的“妾”。
果然,程国贏瞬间黑了脸,“哭什么哭,进了程家难道是委屈了你?滚回房去闭门思过,十天之内不许出门!”
看见程国贏真的生气了,阿玉不敢再演下去,赶忙收了眼泪认错道歉,程国贏却是十分不耐烦的挥手撵人,阿玉只好起身向门外走,程国贏突然开口道:“慢着!”
阿玉赶忙回头。
程国贏冷冷道:“把账房钥匙交出来!”
看着阿玉灰溜溜的背影,程奥菲心下一黯,女人啊女人,终于能明白男人无情无义起来有多可怕了吧。可看看面色马上红润起来的裴咏絮,程奥菲心里哀叹这痴情女子负心汉,真是何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