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撒网
第二天辰时已过,程奥菲的门才缓缓打开,凝儿刚要上前说话,程奥菲懒懒的摆摆手,“请洛姑娘到这院里来坐吧。”
凝儿应声去了,程奥菲看着好笑,这个沈凝跟孙皎的性格真是很像,看来是天塌了也不一定觉得奇怪。
不一会儿洛锦秀款款走来,看起来虽然没睡好,但步履依然从容优雅,程奥菲不禁赞叹,这青楼里调教出来的姑娘,不失礼于人前真是比命都重要。
“奴家见过厢夫人。”洛锦秀上前施礼,却久久没等到程奥菲应声。
程奥菲拨弄着石桌上刚刚送来的茶碗,冷冷的目光并没看向洛锦秀。
“本夫人似乎不欠令妹的月钱,与洛姑娘也不甚相熟。”
凝儿已经识趣的走开了,洛锦秀施礼的姿势已经僵硬,如今有求于人却也不敢起身。“夫人言重了,奴家今日是代妹妹来请罪的,请夫人念在香秀年纪小不懂事,饶她这一回,留她在程府。”
程奥菲拿起茶碗轻啜一口,仿佛没有注意到洛锦秀额头的汗珠。“似乎本夫人每次跟洛姑娘说话都会‘言重’呢,洛香秀是自由身,程府也不是客栈啊,本夫人倒是应该每日看着个下人的脸色是吗洛姑娘?”
洛锦秀的身子躬的更低了,“锦秀不敢,锦秀是来求夫人的,求夫人可怜我姐妹不幸,救救妹妹,不要眼看着她掉进火坑……”
洛锦秀本想跪下,但是心里明白厢夫人让她保持这个姿势就是希望她受点苦,唯恐跪下了惹她不悦。想到昨夜香秀寄宿在怡翠阁鸨母看她的眼神锦秀就吓得要命,怡翠阁何等来头,也只有跟柳节府关系密切的程家敢收留自己的妹妹了。
程奥菲的目光终于转向她,心头一松,奴家终于变成锦秀了吗?“我留下你的妹妹,那你呢?”
想到三年前自己受过的那些惨刑洛锦秀脸色一白,可是……“只要夫人救了妹妹,锦秀怎样都愿意!”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本夫人救了你妹妹,你为本夫人做什么都愿意是吗?”
洛锦秀咬咬牙:“是!只要夫人肯救香秀,锦秀为夫人做什么都愿意!”
程奥菲嘴角上扬,伸手扶已经麻木的洛锦秀在自己身边坐下。洛锦秀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程奥菲很满意,她就是喜欢她这表里不一的样子。
“你先回去,稍后会有人去为你赎身,我会给你妹妹找个好人家,还会给她备上一笔丰厚的嫁妆,日后你就跟着我,别忘了你刚刚的承诺,若是忘了,本夫人给得了的也一样收的回。”
满意的看了看锦秀惊讶的小脸儿,程奥菲用自以为温柔的声音问到:“明白了吗?”
洛锦秀被看的一阵心慌,赶忙低下头应到:“奴婢明白。”
送走了洛锦秀,程奥菲拦住了正要去酒楼开工的小朗,“去猫儿胡同转转,碰到了柳信就说总听我提起他,让他有空来程家坐坐。”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在这萌州府里,怎能放过柳家?
却是刚过了午时,孙皎便传话说柳三公子来访,奥菲眉头一扬,命人把他请进书房。
姗姗来迟的程奥菲不出意料的看着柳信对着墙上的地图目瞪口呆,就算萌州府都没有这样详尽的萌州地图,柳信细看看自己曾经去过的几个地方,发现哪怕是两步宽的溪流地图上都有详细的标注。柳信一面惊叹,一面无法理解程家为什么收藏这样的军事地图,而且看起来,收藏的光明正大,并不怕人知道。
程奥菲一声轻咳,柳信闻声转身,脸上的惊讶尚未敛去。
程奥菲一袭红衣似火,外裳轻薄透明,内杉紧致的剪裁凸显出玲珑的身段,宽大的广袖遮住半边手掌,纤白的玉指轻扣着袖沿,尾指略长的指甲染了鲜红的凤仙花汁,峨眉淡点,眸光如水,并未艳妆,脚下的鹿皮软靴露出一截靴尖,青丝半绾,一只细细的金钗横在发间,干净而不显繁复。恍惚之间,柳信几乎认不出她来。
程奥菲淡淡一笑,以一个慵懒无比的姿势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三公子在看什么?这样入神。”
柳信灵台一净,依旧回身面向墙上的地图,“程大小姐,这是?……”
程奥菲仍旧淡淡答到:“萌州地图啊,三公子怎会不认得呢?”
柳信道:“在下自然认得,只是程大小姐何以收藏一幅这样……详尽的地图在府上?”
程奥菲表情清澈如水,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只要我想,幻云大陆的十九州地图程家可以卷卷都有,无不如此详尽。”
柳信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下意识里,柳信该觉得这是假话,这样的地图落在敌人手里,萌州将防无可防,什么是如果愿意?程奥菲若是可以绘制十九州所有地图,那么她掌握的力量该有多么可怕,可是程奥菲的话完全不像玩笑,她只是懒懒的坐着,散发出的气息却与之前的程奥菲完全不同,柳信这样想着,也就冲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程奥菲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玉指一挥,“三公子,本夫人这书房里,能引起你兴趣的东西绝不仅只这一张地图,要不要随意看看?”
柳信环视一周,这才发现程家的书房非常怪异,巨大的书案上并没有笔架和文房四宝,两旁巨大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些花花绿绿东西,看起来像书又似乎不是书。柳信不禁好奇的走过去,抽出一本《弟子规》向程奥菲问道:“这些是什么?”
程奥菲起身走到柳信身边,“这些都是世人最梦寐以求的东西,有了这些就可以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通古今之变,穷世间之理。”奥菲傲然的目光划过柳信如坠云雾的脸,继续说道:“知兴衰,明得失,小则安身立命,大则安邦定国。总之这些的价值,远不是地图这种死物可以比拟的。”
柳信翻开这薄薄的胶装印刷册,发现里面密密麻麻的字他似懂非懂,连贯起来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柳信心底莫名的升起一种急切,这是人类面对可知的未知时本能的反应。
程奥菲自然知道他看不懂白话文,也不逼他,而是看似随意的说道:“你若想学,倒也不难,答应我两个条件然后拜我为师,我就教你。”
柳信难以置信道:“这些你都懂?”
程奥菲冷然道:“我懂的,远比你想象要多。”
柳信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程奥菲冷笑一声,“你该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让我相信你。”
柳信愣住了。
“整个萌州没有人比你更懂我刚刚那番话,也没有人比你更渴望这些东西,我已命人备下了极品银针,三公子可以坐下,好好想想。”程奥菲拍了拍手,凝儿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白毫银针微涩的茶香马上弥漫开来。
柳信已然神情自若,举步走到了奥菲刚刚的位置坐下。
程奥菲赞赏的看看他,随手抽出一本《三国志》便不再理会他,安静的看起来。
在弥漫的茶香里,柳信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他认识的襄夫人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懒懒的小女子。他跟着她,不过是普通的纨绔子弟猎艳的心态,她拒绝,他也就算了。然而今天的程奥菲,如普通女子一般打扮的明艳照人,他却完全无法以一个男人欣赏女人的角度来看她。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他从来没从任何人身上感受过,这浑然天成的气势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陷阱,可是程奥菲说得对,知兴衰,明得失,安身立命,安邦定国,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抗拒不了的诱惑。以他庶子的身份,如果不搏一次,人生只能如此……
“你的目的是什么?”柳信幽幽开口。
程奥菲没有抬头,“杀你全家。”
柳信一震,目光不定的看着程奥菲。
过了一会儿程奥菲才放下书,直视柳信的目光道:“想明白了?就算我的目的是杀你全家又怎样?你就能拒绝吗?”
柳信默然。
程奥菲的目光再次转向手中的书,“既然如此,你何必在意我的目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柳信涩然道:“你的条件?”
程奥菲把书放在桌上,“很简单,第一,你我的关系不许第三个人知道;第二,我教你的东西不得外传,包括将来你的子女。”
柳信难以置信的看着程奥菲,“就这么简单?”
程奥菲看看他,“我并不认为这样的要求很简单,不过你如果答应,我倒是不怕你言而无信。”
“那如果你骗我?……”
程奥菲并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萌州是柳家的地盘,我吃饱了撑的招惹你,不成嫌命长吗?”
柳信深吸一口气,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拜师礼,“师父在上,受徒儿柳信三拜。”
程奥菲倒不在意这个,“明日起,每日卯时之前到这里上课,如有迟到或是无故缺席,那我们师徒缘分就到此为止。日后人前就称呼我为厢夫人,‘一厢情愿’的厢,莫记错了。”
说完看了一眼柳信手中的书,淡淡说道:“你既然与这书有缘,那今日为师就教你这本《弟子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