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这两个麻烦奥菲翻了个白眼，突然发现酒楼里的伙计们都用种十分八卦的目光看着她，她没好气儿的挥挥手，“听这嚼舌头的事儿倒是精神，不用招待客人吗？”

一回头对上若有所思的裴咏絮，见她看到自己，裴咏絮好脾气的笑笑“大小姐，你来。”

裴咏絮没进内堂，而是引着程奥菲回到了程家，直走到最里面奥菲的卧室，裴咏絮关上门，坐在奥菲的梳妆台前。“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好处理，我也是觉得一旦张扬开了不但抓不到贼，还会闹得下面人心惶惶才想息事宁人，现在那个阿玉闹得这么大，我想不到法子怎么安下人的心。”裴咏絮看着奥菲。

“是啊”奥菲点点头“万一查不出来就不是被人看笑话那么简单了，我是赞成息事宁人的，不过刚刚那个阵势要是坚持让阿玉走，她要是回家上了吊咱这生意也不用做了。”

裴咏絮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呢？你爸跟小朗今天回不来的。”

程奥菲没说话，裴咏絮看看她似乎在想办法，就也没有开口打扰，只是静坐在一边等着，这个丫头鬼着呢，还记得她小的时候，自己没少吃她的亏，想起小时候的程奥菲裴咏絮不禁想笑，为了奥菲刚刚那句不见得出于真心的“母亲”，裴咏絮心里到现在还是满满的，照顾她这么多年，自己为她付出的心血并不输给任何一个真正的母亲，很多人觉得她一门心思的跟着程国贏也就罢了，找上门去受程奥菲的气真是自己犯贱，但是看着奥菲一天天长大出落成大方自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那种母亲样的满足感是别人体会不到的，何况这个嘴硬的丫头其实对自己是很好的，她记得自己的生日，知道自己衣裤鞋子的尺码，清楚她喜欢的食物，自己的衣服鞋子化妆品有一大半是这丫头买的，这么多年来两个人好像签了保密协议，程奥菲在人前对她疏离冷淡，她也从不把奥菲的关心拿出去炫耀，其实她们都明白问题出在哪，可是她们解决不了，只能无视，这么多年像地道战一样，就连程国贏也一直以为这对假母女非常不和。

这边裴咏絮的眼神柔情似水，而程奥菲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裴姨碰到任何问题总会第一时间想到老爸程国贏，她一直就是这种人，夫字出头大过天，可是自己的妈妈呢？她就像飘在天空里自由自在的云，金钱，名利，丈夫，女儿，没有任何事物能成为她的羁绊，她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左右，可是不管奥菲还是程国贏，都从来没有质疑过那个女人爱他们，哪怕几年才能见一次面，几个月才会通一个电话，奥菲就是能感觉到妈妈就是一直在身边，从没离开过。奥菲突然觉得爸爸这次不让妈妈回国参加婚礼也是带着负气的成分的，跟裴姨相比妈妈确实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可是这种事情没得商量，不能看哪个好就认哪个做亲妈。程奥菲看着裴咏絮，二十年了，自己对她，何其不公……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沉默着，不知不觉天都黑了，程奥菲站了起来，“走吧，先去酒楼查查账。”

查账的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今天的账面少了三两七钱银子，事关重大，账房并没有准时下班，客人都离开后，程奥菲和裴咏絮沉默的看着站了半间屋子的人。

账房孙皎是个三十岁上下的读书人，现下政治乱成一锅粥，他早年没有功名，现在科举已是名存实亡，各地方的秀才考试说白了就是各方势力给自己物色幕僚的工具，孙皎不知在哪惹上了一身正气，立誓科举不复绝不出仕，然而正气并不能当饭吃，像他这样肩不能扛的主儿最终只能放下身段找这种写写算算的活儿，当日酒楼的账房是奥菲招的，奥菲还特地教了他阿拉伯数字简单加减法和流水账的简便记法，因此对这个一脸虚心的小伙很有好感，孙皎做事细心稳妥，奥菲很相信他的能力，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再信任他奥菲也得亲自动手了。

孙皎恭恭敬敬的奉上这半个月来的总账和细账，总账就是每天一张纸，上面写着各项收入多少，总收入多少，各项支出多少，总支出多少，结余多少，与银钱是否出入，差多少，细账就是流水账。

程奥菲大略一翻就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除了今日之外，丢钱的数目成一种奇怪的规则变化，就是每天都比前一天多丢一钱银子，到了一两后第二天就变成了丢一钱银子，程奥菲皱皱眉，拿起总账细细看了看，目光一沉，“孙皎”

孙皎上前一步，站到程奥菲面前“在！”

程奥菲放下账本，“其他人都散了吧，阿玉你也留下。”

片刻之后，房间里只剩下坐着的程奥菲，裴咏絮还有站着的孙皎和阿玉。

程奥菲看着孙皎，“这总账是谁算的？”

孙皎明显怔了一下，低下头不答反问“大小姐，这账有什么问题吗？”

程奥菲笑了“别人算的就没问题，你算的就有问题了。”

孙皎的表情很是挣扎，他希望程奥菲说明白，又害怕程奥菲说下去，奥菲却只是微笑着看他挣扎，没说话。

程奥菲的表情吓到了裴咏絮，身为一个现代人，她并没有拿别人当下人对待的经验，阿玉的事她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看到程奥菲对孙皎动了怒，虽说她已隐约觉得丢钱的事跟他有关，但终归觉得读书人脸皮薄，孙皎家上有老母下有稚儿，真偷了点银子也是有情可原的，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推到程奥菲面前，“大小姐先别动怒，孙先生可能有苦衷也说不定。”

程奥菲安慰的看看裴咏絮，没接她的话，目光转向孙皎，孙皎涨红了脸，低声道：“算账的人不会有问题。”

裴咏絮担心的看看孙皎，又看看程奥菲，终是忍住了没说话。

程奥菲摇摇头，拍拍账本“孙皎你过来。”

孙皎走上前来，硬着头皮要去拿账本，程奥菲没放手，向后翻了几页翻到空白页上，指着中间偏下处的数字问孙皎：“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

孙皎点点头，大概半月前大小姐查账，教他把账本以一到十编上页码，自己没领会好写的太高了，大小姐告诉他页码应该写在右下角，这样不碍事又好找，写在中间显得乱，又起不到任何作用。

程奥菲把账本翻回昨天的账面，指着中间的数字说：“算账的人把这个页码当成这个其他收入的一部分，因为你在前面点了个点，所以每天账面都会多算出几钱银子来，银钱并没少，只是账上的钱数多了。”

孙皎捧起账本，面色灰白。

程奥菲低着头食指轻叩桌面“怎么，还是不打算说实话吗？”

孙皎无地自容，这个账确实不是他算的，大小姐教的方法他可以背下来，但是并不会用，他一家四口生计无着，对这个月钱奇高的工作是十分需要的，所以每天用阿拉伯数字记了流水账，到了晚上要一点一点的誊写成文字再算，算出来再换成阿拉伯数字写在账本上，忙到心力交瘁，为了省自家几个灯油钱，他都会算账的最后离开酒楼，回到家还要折腾大半夜，酒楼的一个厨娘吴婶每晚打烊后都会在酒楼的厨房给自己重病的婆婆煮点滋补的汤，这是裴咏絮准了的，因此也走的晚，碰上的次数多了，孙皎就把自己的情况跟吴婶说了，他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的觉，熬不住了却又不舍得辞工，这天吴婶走的格外晚，她十三岁的儿子便来酒楼接她，吴婶可怜孙皎就让自己的儿子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没想到小吴笑对此极有天赋，孙皎一说他就明白了，算账算的飞快，自此以后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吴笑就会来酒楼帮孙皎算账，顺便接自己的娘亲回家。

说完后，孙皎犹豫了一下，终是一咬牙跪了下来“大小姐，适才孙皎隐瞒并非厚颜无耻恋栈不去，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会给阿玉姑娘一个交代，孙皎愿意写下借据归还所有工钱，只是求求大小姐不要追究吴婶母子，他们从没动过酒楼的一针一线，都是因为我无能，他们帮我，从来没有要过一分回报，所有的事情，孙皎愿一力承担，若是因此连累了好人，我真是……更该死了！”

程奥菲看看一直站在一边低头不语的阿玉，轻声说道：“既然真相大白，阿玉，你要是想离开，程家可以给你一笔钱，若是想留下就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继续到酒楼做你的掌柜，所有谣言当然不攻自破。”

阿玉看看程奥菲，又颇有不甘的看看孙皎，轻拭了拭眼角的泪痕，低头道“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抬头，径自出门去了。

裴咏絮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她。”程奥菲点点头，裴咏絮便追了出去。

程奥菲伸手扶起孙皎，“这件事我也有错，不能全都怪你，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得给阿玉个交代，明天我会当众宣布这件事是你的疏漏造成的，这账房先生你是做不得了。”

孙皎有些着急，“那吴婶母子……”

程奥菲一脸云淡风轻“既然吴笑做得来，我明天问问吴婶，可以的话就让他来酒楼给我看看，吴婶家也不宽裕，多份收入也很好。”程奥菲顿了顿，“不过你嘛……”

孙皎已经露出了释然的笑意“孙皎明白！”

程奥菲拍拍他的肩膀，“酒楼要人是不假，不过程家也算有份家业，程府尚无管家，你若不觉得委屈就带着家眷到程府来吧，孙夫人也可以做做针线浆洗之类的活计，你的月钱不变，孙夫人就暂且领五两的月钱，你看怎样？”

孙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这件事确实是我的过错……”

程奥菲端着茶杯没有看他，“那么日后若有做不来的事就来对我说，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不可自作主张，不然咱就老账新账一块算了。”

孙皎低了头“属下明白！”

孺子可教，程奥菲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