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轮回（一）

一百年前，九天在玄阳阵中睁开眼时便知道那个一身红衣的人就是盘古的眼睛。

九天知道，这个世界就是盘古所化，无论走到何处都是盘古。在六界之中隐藏形迹，游荡了两年，世人都把她当做怪物，起先她并不知道“怪物”是什么，世人都惧怕她，厌恶她，渐渐地九天亦厌恶了生灵对她的恐惧，明白了“怪物”是为何物，但凡喊她怪物的她挥手便将其打入黄泉。

后来，九天去了妖界，这里的生灵无所谓什么怪物，只有妖族未将她当做“怪物”，如她最初相识的九尾狐所言:“数万年前，妖族便是六界中怪物，女娲娘娘造人之后便将世间仅存的两界分给人、妖两族，此后世上便没有了怪物，再奇怪的生灵但凡进了妖界也不会是怪物。”

九天确实喜欢妖界，但九天更想要找到盘古留下的那个真神，所以去了人界，找到了正在度劫的神族王子。

他度劫是以被魔君奚臾重伤为由，但实则是为了掩藏他真神的灵力。

第一世他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父亲进山打猎便再没有回来，母亲在家郁郁寡欢，忧思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留他一个小童孤苦伶仃在世间。

人族都厌弃他，九天刚找到他时，他已饿得浑身冰凉，裹着破衣服蜷缩在墙角，偶有路人经过便上前给他两脚。

九天显出身形，给了他一个冒着热气的馒头，给了他厚实的棉衣，将他抱在怀中，九天以为他可以活下来，结果天亮时，怀中的人已经没了呼吸，九天唤了许久，他只是微笑着静静躺在她怀中。

九天又追着他的魂魄到了一个崭新的院子，院中站满了人，犹如蚂蚁上了热锅，那个身穿缎衣的男人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终于，屋内一声婴啼，众人都欢笑起来，九天亦放下了心，手指一弹，风雪立时停下，满院的枯树都长出枝芽，开出花朵。

这一世他生得好，直到十八岁父母依然健在，又熟读经书，精习武艺，美名传遍了整个国家。后来他被举荐到了京城，往京途中九天趁仆人去探路的时候在他面前显出身形。

他仿佛还记得九天一般，朝她微微一笑，向她俯身一揖。此后九天便随他一路往京，仆人都害怕九天是个怪物，只有他从不在意仆人言辞，路人躲着她时他却牵着她的手去和路人攀谈。

在凡界她还是怪物，与其它各界无异，但凡界有他，他视九天如知己，数年相伴从未离弃。

然而好景不长，凡界众多姑娘思慕他，他年及弱冠却还无心娶妻，府中养着一个怪物的事儿传遍了京城。京城人厌恶九天，畏惧九天，痛恨九天，终于在中元那天提着火把柴堆闯进她的院子。

他护着九天，不让凡人动她分毫。九天看着这些面目狰狞的凡人，叹着气与他说了声“再见”，从此再没有现身。九天走后，他仍然没有娶妻，直到五十多岁，他寿终那日，九天再次显出身形来。他卧在椅子上，笑看着院中亭亭站着的九天，在仆人一片哭喊声中闭上了双眼。

此后九天回了妖界，女娲见到她甚是惊讶，“他还有一世，你为何不去寻了？”

“这几十年，我在凡界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我想得累了，看得也倦了，来你这里歇歇。”

妖界十年，九天再去了凡界。这一世他生在一商人家，商人妻妾儿女众多，他在家中便也没有多少地位，少了许多人的注意，但吃穿不愁，若没有什么意外，应该是可以安度一生的。

九天也不打算再在他面前显露身形，只是跟着他，他去书院求学九天便坐在他旁边听他念书，他随父亲兄弟去外地经商九天也驾云跟着，只是…他看不到。

他十七岁那年，父亲外出把他留在家里，去书院时，九天跟着他走，左摘一个果，右折一朵花，玩够了去追他时，却发现他在看着自己。

“你究竟是谁？为何只有我看得见。”他虽这样问着，眼中却没有恐惧害怕。

“你……何时能看得见我的？”

“十岁那年起。”

“哦。”九天捧着鲜花嗅了嗅，“我是神仙，怎么样，看见我高兴吧。”

“你别总是跟着我呀！”他面色露出些许不悦。

九天心中一沉，“我特来寻你，在凡界只认得你。”

他听后只觉得荒谬，转身便走了，九天没有跟上去，在那里站了一天。他下学后看见九天，忙上去拉她，“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想在哪儿在哪儿。”

“回去吧。”

九天又跟着他回了家，依旧天天缠在他身边。家里的仆人都以为他中了邪，每天自顾自地不知和谁说话，院中一个人没有也望着什么地方又说又笑。后来他父亲回家也觉得不对，便请了个术士来家中，术士用法器看见九天后吓得提起包袱就走了。

夜里，众人趁着他熟睡用法器找到了九天，凡人不知九天神通，以为法器就可以伤她。九天笑看着围着她的凡人，法器根本近不了她的身，玦钦被声音吵醒，立即护在她身前。

凡人以为妖怪是玦钦招来的，他的一个兄弟夺过法器，用尽全力砸到他身上，“轰”一声巨响，法器中窜出火焰将他裹住，九天用灵力为他扑灭大火时他却已经奄奄一息。

“我说过，我是神仙，他们能把我怎样？”

他说不得话来，只伸出手指摸了摸九天垂在他身上的银发，然后再没了动静。

九天抱着他，心中一阵绞痛，腾地生出一股怒意，运足了灵力冲向那个用法器砸他的男人，“他是你的兄弟！”

九天掐着他的脖子，手上窜出火苗，男人发出一声哀嚎，眼神中有恐惧、有祈求，就如同玦钦为人的第一世流落在路边望着那些路人。九天终是放过了他，转身走向熊熊大火，此后再没有到过人界。

几十年后，九天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玦钦为人三世都遭人遗弃，人类害怕九天、嫌弃九天皆因为九天是“怪物”，但玦钦是人。

九天第一次踏入女娲神殿，女娲盛装相迎，金乌与九尾狐亦跟随她身后。

“众生千相，我在世间已近百年，看尽生灵的险恶，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盘古还有你们这些大神会舍弃生命去守护。”

“众生苦陷于争夺之中，是因为众生有七情六欲，你身在局外如何能知晓他们的苦楚。”

“那我如何才能成局中之人？”

“封灵力，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