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结束
膳记
“青妍姑娘好久不见了,又来替你家主人来买东西。”还是同一个小厮,带着同样恭谦的笑容。
“嗯,照常一样的糖心子。”青妍没有清湖见人就留三分笑的习惯,她就僵着脸对待比她身份还低的人。
小厮什么人没伺候过,哪里不知道青妍的心思,但他还是毕恭毕敬地把东西装好,又好声好气地把人送出门。
一般青妍来膳记给小厮的赏钱要比清湖赏的多。
有钱的是大爷,不用在乎多少,有就享福。小厮把钱揣在怀里,脸上扯开笑,继续招呼客人。
不远处的马车上,宁澜正仔细地看着手中的信。日渐成熟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思想,这一切都要拜那个人所赐的。
这是真心话,要不是那个人,她大概现在已经在偏远的山城里不知生死,没有人知道她,然后慢慢地死去。
而她,现在却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去怀念他。
当年的那场大火把淮王府烧的干干净净,昔日气派的淮王府如今变成了一片狼藉的残骸。
据说当时偌大的王府烧的只剩下个框架,一下雪把什么都砸倒了,也把什么都埋在里头。
什么都没有留下,包括他。
那场大火除了那个人,其他人都活下了来了。
活下来的人大都庆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她一个人在不停问,他呢?他人在哪?
有人告诉她,说那个人已经被烧成灰了,哪里还找的到。
夏宁璋从淮王府回来之后就让人把她带离郾城,直到那个人的丧事结束,才被获准回到郾城。
淮王府的后续是夏宁璋在主持,这也是桓帝病倒后他负责的第一件大事。
她被安排连夜出宫,在郊外的皇庄住了四年,每天都是浑浑噩噩活着。没有人来打扰她,除了夏宁璋。
她清醒的时候很少,陈符百也被派到皇庄随时待命。
自从那个人没有了以后,她的身体大不如以前,每天手脚冰凉,夏天还会裹着裘衣。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在皇庄,有时候她还能已经看到宫人口里所说的已故的他,尤其是在看到夏宁璋的时候。
她总是把夏宁璋当成那个人。可是夏宁璋的身上没有那个人的清苦味,更没有让她心安的感觉。
因为她心里始终不信,不信那个笑起来清浅又好看的人会真的死在那场大火里。
而她也始终坚信,那个人哪一天就会回来,会在她感到孤立无援的时候回来。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太后,被大阵仗和太后的凶相给吓哭了,然后一直在哭。所有人都看着她,嘲讽和看好戏的眼神,刺地她全身都是洞。
母后也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她根本就没有地方藏,直到那个人来。
那个人会越过所有人的目光,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护在怀里,清苦的味道瞬间盈满鼻息间,让她能在任何时刻找到平静和安心。
那个人温热的体温贴着她的后背,温声低语在她的耳边,那时候的保护,在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就是温暖又痛苦的回忆。
因为再也体会不到了。
宁澜把信折好,放在小桌上。
今天是她从皇庄回来被允许出门的第一天。才第一天回来就被夏宁璋扣下了,吩咐人不让她出公主府。
她一点都不想住在这个地方,富丽堂皇又冰冷,每一个角落都让她感觉到陌生。
直到昨天晚上,夏宁璋来公主府,亲口告诉她,她可以出门了。
那次她没有把他认成那个人,而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并道,谢皇上。
第二天她就直接来膳记,她一直都记得那个人是很喜欢膳记的糖心子,所以她要带着糖心子去看他,要告诉他,按时吃药,下次还给他带糖心子。
宁澜觉得自己的眼眶泛起了些热气,眼泪顺着脸廓流下,滴在手背上。她哭的无声,一直等在马车外的清湖和青妍完全不知道她们家主子在马车里发生了什么。
宁澜是听的到外面的声音,听得到马车外面人语纷纷,初春的暖阳偷溜进进来,照在手背上,温暖一片。
每天都是一样,对于其他人来说。但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因为没有那个人。
夏宁璋派人把她从皇庄接回来的那天,亲手给了她一封信,是那个人留下的。
而她听到是那个人留下的,差点愤怒到把那封信给撕了。
她用很冲的口气质问夏宁璋,你为什么要诅咒他死,他还活的好好的。
夏宁璋沉默不语。
她忍了四年的眼泪在那一刻夺眶而出。
而现在,宁澜咬破含在嘴里的糖心子,满口的苦涩。
她其实是很害怕的,害怕自己突然哪天会忘了那个人,会忘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会忘了那个人曾和她说过的话,甚至会忘了曾有这么一个人在她的生命里刻下了深刻不可磨灭的痕迹。
所以,她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来膳记,去曾经的淮王府,她甚至害怕自己是不是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么一个人。
御书房
夏宁璋,现在应该叫天佑帝了。他坐在窗前看着奏折,听侍卫的回禀。
“……宁淮公主今天去了膳记,现在已经在回公主府的路途上……太后那边,还是老样子,每日在凤阳宫的亭中从早坐到晚,晚上熬汤,但是每次都不喝,不是掉到就是分给凤阳宫里的下人喝……”
天佑帝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侍卫低首退出御书房。
他继位的时间不长,但是执政的时间从很早就开始了,从父皇病后,他就开始听政。
父皇的病来势汹汹,几乎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
那段时间,宫里的丧钟响了三次,一次是太后,一次淮王,最后一次就是父皇。
他被迫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明枪暗箭,他都一一受着。
夏宁璋执笔在奏折上写下一个可字,杀伐果断也是他必定要学会的能力。
年轻的皇帝微微皱起眉,长开的五官越发显得威严和严肃。
虽然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但是在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夏宁璋还是觉得自己在一些事情迟疑不定。
就比如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两个人。
这一个就是已故的淮王夏衍,另一个就是同胞妹妹但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的夏宁澜。
再比如对他冷淡近乎无视的母后。
前者,夏宁璋还生活宫里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各种传言。说他有个貌美如仙子的生母,而他的相貌也是精致无比,说他是个病秧子,随时会断气的那种。
他只见过淮王几次,五官虽精致但不显女气,在宫里流言蜚语好像也没能把他击打倒,反倒有种他在很努力的活着的感觉。
生病的时候病郁沉沉,也总是披着裘衣,衣领上的毛把他的半张脸都给挡住,只露出一双眼。
他曾经见过淮王神色淡然地端坐在宴席上,端着酒盏坐在末席,好像周遭热闹都与他无关。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还能嗅到他身上的药苦味,但是他们从来就没有交集,见面也只是互相行礼颔首,再客气不过了。
偏偏最后,要替淮王处理后事的是他,替他照顾宁澜还是他夏宁璋。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淮王时,他问淮王,“为什么?”
看起来还是年轻只是气色怎么不好的淮王露出来面对宁澜时才会有的微笑,清浅而温暖,淮王说:“你不是桓帝,你比他更懂得什么是责任。我也相信你,宁澜在你的照顾下会好好的。”
宁澜是他的亲妹妹,就算不亲近,也理应会去照顾她。
但是……算了,人都没了,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天佑帝压了压眉心,拿起另一本奏折。
而宁澜,从淮王死后他们才有了交集的机会,也就是接宁澜回郾城的那天,他第一次看见宁澜哭,还大声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诅咒淮王。
真是,夏宁璋撇了撇嘴,又翻过一折。
看在宁澜是他亲妹妹的份上,还是不跟她计较了。
大夏朝换了一个新的帝王,又换了新的一个的明天,对于宫里的人的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恭维的对象而已,至于有没有谁,会不会谁更重要,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宫人站在落日余晖中,一半温暖,一半藏在阴影里,整个皇宫也大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