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京城的光景依旧一如既往的繁华,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来来往往的人潮里,一个身着灰布长袍的男子牵着一匹马从南门进,经过一座破落的府门前时,略微停顿了一下
绕了许久的路,才踩着一路的杂草来到一扇生了青苔的柴门前。
“嘎吱”一声,柴门从里面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男子躬身道:“公子。”
杨朔点点头,“六儿,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杨六苦笑道:“若是能报了大仇,便是要了我这条命去,又有何妨,何来辛苦。”
杨六便是德伯的小儿子,世代忠仆,到了这一代,杨家被灭门,便也只剩下他和杨朔了。
杨朔抿了抿唇角,便抬脚进去了。
杨朔一路走得很慢,目光扫过一片的废墟残垣,只是极其浅淡的一瞥,过往的是是非非便如藤蔓般缠缠绕绕,一线一匝,勒得心头发疼。
他慢慢地停住了步子,原本庄严肃穆的祠堂如今也是另一番凄凉的景象了。
杨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散落一地,有的名字已然看不出,有的被砸成几段,生了霉斑。
杨朔身子一震,默然地跪下,将牌子一张张拾起放到灵台上,重重地一头扣下去。
“不肖子孙杨朔,而今向列祖列宗来谢罪了。”
身后的杨六忍不住咧嘴哭了起来。随后,“轰”地一声重响,因年久腐朽的牌匾垂落下来,直直地砸落在杨朔额前的一寸之地,惊起一地的尘埃。
“这是祖宗要罪责不肖子吗?”杨朔浑身一颤,依旧把头磕在地上。
“公子,那匾上有东西!”杨六惊讶大叫道。
杨朔抬头便看见落下的匾额上挂着一个绸布的袋子。
杨朔取下一看,额头上一层层的汗珠便涌了出来。
袋中多卷泛黄的纸张,最后一卷是杨延的手书。
“吾杨延一生驰骋纵横,未尝有亏心夺志之事,不求流芳后世,岂愿遗臭万年,有缘见此书者,望能省清白。”
杨朔将绸袋塞进袖袋里,俯身跪下,大恸,“爹啊,儿不孝!”
窗外偶有鸟雀飞过,在这破落的院子里稍稍驻足,便也飞走了。
京城近来有喜事,家家户户在门口都挂起了红色的事物。
京城一处普通的茶馆内,一群喝酒吃饭的人有打没搭地扯着闲话。
“虽说三殿下是二嫁,但这排场,真是了不得啊。”
“你自是不晓得天子有多宠三殿下,何况这次要嫁的可是相府的大公子,谁不知道易大公子的荣宠多盛?这两人大婚,自然排场能多讲究就多讲究了!”
“但易家大公子不是早就成亲了吗?难不成让公主嫁过去做妾?”有人嘲讽道。
“呵!老兄你就不懂了吧,那易家公子几次三番求取三公主,好容易公主松了金口,便也顾不得太尉家的脸面,一纸修书便打发原妻回娘家了,那太尉也是倒霉,敢怒不敢言。”
“以家的公子风华鼎盛,又前途无量,何故偏偏对三殿下如此执着?”
一个稍显老成的人得意道:“你们这就不晓得了,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易大公子和三殿下自小青梅竹马,本就是天生一对的,谁知当年汝阳公府势大,这才逼的天子忍痛将三殿下嫁了过去,如今这般,倒也是全了当年的情分。”
众人一片唏嘘,道是原来如此,这样便也算的上一段良缘了。
在众人的笑谈声中,有一人安静地坐在窗边,他一直改不了临窗而坐的习惯大概是这样目光看得远些,而他,看到了不远处雄伟的一片宫宇,他倦倦地拢了拢袖子,任风刮过,心中的寒意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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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何处传来的一阵笛声,守卫们倒也没十分在意,毕竟深宫寂寥,总要有些东西来打发时光。
宫殿的大门被打开,锦月回头,便看见自家披散着头发,身上随意披了件外套,打着赤脚却依旧淡雅如嫡仙般的主子正俏生生地站在那,浅淡的眸光中尤带着一丝疑惑。
“可是那笛声惊扰到殿下休息了?”锦月暗暗叫苦,自家主子身子本就不好,夜里风大不说,明个还得折腾一天呢。
顾芷摇摇头,清澈的眸子四处搜寻着,但,除了一脸惶恐的宫人,便也看不到什么了。
男子遥遥地看着披着红袍的女子,唇角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在见到你穿上红袍的模样,也罢,这一曲,算是我最后送你的新婚之礼。”
调子一转,熟稔的曲调倾泻而出。
正转身的女子身子猛地一僵,掉转头来,清眸中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失了以往的理智,快步跑下台阶,却脚下一软,跌落在白玉般的地面山。
周围的宫人还没从主子的失态中反应过来,便看见她狼狈地跌下台阶,锦月更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顾芷跌坐在地上,无助地抓着锦月的袖子,指尖泛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某处,痛苦不已。
只一阵,那笛声便消失了,只留下浅浅的余音尚在回响。
锦月惊慌地想扶起主子,顾芷痴痴转过头泪眼婆娑地道:“月,你听见了吗?是玉林啊。”
小月心头一震,她方才只顾着照看顾芷了,也不曾注意到曲调的变化。
“他必定是怨极了我罢。”顾芷低下头,青丝垂落下来,旁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锦月干干地编了一个连她自己也瞒不过的理由,“想必是宫里人闲着无聊吹着玩呢,那人……远在千里,主子别多想了。”
“是吗?”顾芷在锦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唇角尤自一抹涩然。
她仰头看了看天边的朗月,轻轻将披在肩头的大红喜袍拂落,如红梅在开得正艳的时节里撒满一地的繁华。
她头也不回地踏上空水积明的玉阶,只淡淡地留下一句,“告诉父皇,我不嫁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繁都郊外的官道上,几匹骏马奔驰而过,如同一颗流星滑过天苍的天际。
小城古道,芳草萋萋。
春寒料峭,月色半上,一座简洁朴素的院落门前,挂着一盏橘黄暖暖的灯笼,女子雪衣红裘,精致小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只频频拢手呵气。听到马蹄声,回眸转身,旋即眉目舒展,一笑嫣然。
男子利落地跳下马来,眨了眨那双干干静静又带着些许暖意的眼睛,似故人归来,如春雪初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