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了却人间事（六）
第三十八章 了却人间事（六）
九天与代容到凡界时，凡界已不再是九天当年离开时的景象。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神魔大战，凡界受神魔两界影响，所以四季紊乱，才刚刚立春的日子，本该阴雨连绵，气候怡人，如今却热得似天上落火，河湖干涸，土地龟裂，寸草不生。
燕京街道上难民像是染了疫病，个个骨瘦如柴，面色蜡黄，衣衫褴褛卧在人家屋檐下以图丁点阴凉，官府施粥的台子一立起来便一窝蜂地拥过去。
“才这些年，人界竟成了这般模样……”九天叹息一声。
代容狠狠一跺脚，“神族统领六界，平日里说着庇佑各界，怎么打仗时却丝毫不顾及凡界生灵！”
“凡界和妖界都是女娲的心血，女娲死了，便再难有人庇佑它们，妖族尚还可以靠修为自保，人族却是六界之中最弱的，本就靠神仙庇佑，如今神仙却都和魔族打仗去了，全然不顾众生存亡，看来那年混沌并未能给他们教训。”
白粥很快便没了，人群一哄而散，广场霎时冷清下来。
九天看到那两个主持施粥的男女，渐渐露出笑意，他们还活着。
杨生抬头时亦看见九天，忙将手中瓢碗交给侍从，与莫宛初过来。
“阿也！果真是你！当年你不辞而别，先帝心痛许久，派人寻遍了燕国也找不见你，后来先帝阵亡，敌国破燕国边关城池，将燕国土地尽数夺去，又突降天灾，连年大旱，瘟疫四起，我以为你定会……”
“先帝是谁？燕国国破了你与莫宛初怎么还在燕京？”
“当年你失踪后不久林夫人扮成宫人混入宫中，早朝之事持剑刺杀了何安与皇帝，皇帝膝下无子，又只有先帝一个弟弟秦王，所以秦王登基，但林夫人却因弑君…先帝再不忍，也判了夫人凌迟。先帝登基才半年，便因心中郁积而恶疾缠身，再不复从前战神身姿，后来带病领兵，军前阵亡。”
“所以…如今燕国已不在了？”
“是，如今燕国地界已输魏国管辖，魏军攻入燕京时，我入宫带出宛初，魏军四处搜寻我们，我们便只能在市井藏匿至今。”
九天看了眼莫宛初便转身望向城东，“我想再去秦王府看看。”
杨生拉住九天袖角，“阿也，魏军痛恨先帝生前曾夺他们土地，入城后便将王府一把火烧了，如今王府只是一片空地。”
“那兄长种的梅花还在吗？”
杨生摇头，九天神色霎时黯淡下来，眸中红光微微一闪。
“你要做什么？”代容察觉九天灵力漾动，忙将她拦住。
“我去杀了那皇帝！”
“不可！人界如今本就疾苦，你若杀人王必会令人界大乱，况且你兄长本是战神，此番不过是历劫而已，他在人界虽死，却可以回神界做他的战神，这样总好过在人界艰难。”
九天身周灵力渐渐收敛，蹲下身子，手掌轻轻覆上龟裂的土地，灵力自她掌中溢出，化作点点彩色光芒，有的渗入土地，有的飘向天空。
“盘古，你不能说话，可还能听见我的声音，九天醒来了，但九天如今看到的世界并不是你告诉我的世界……”
城中百姓见到异象都蜂拥而至，将九天围在中间，跪伏在地，祈求神灵为他们免除灾难，让他们的天空下雨，让他们的河水流淌，让他们的土地重新长出生命……
“盘古，他们没有错却在受苦，你听得到吗？九天求你，让他们的家园重现生机。”
话音方落，九天手掌覆盖的地方倏地腾起一道白光，直冲云霄。
霎时间，大风起，土地开始合拢，云朵在空中汇聚，大雨倾盆而至，雨水流入江湖……
人们开始欢呼，围着九天感恩跪拜，天上来的神女，拯救了他们，拯救了他们的亲人，拯救了他们的家园。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天放晴时，人们打开门窗世界已经回到了正常。河湖水波荡漾，草木吐出新芽，燕子又来到他们的屋檐下建筑新窝。
春天，两年大旱，终于见到了春天。
人们找遍了燕京城却再也没有看见那个神仙，但有当时离得女神仙近的人记得神仙身边的那个浑身发着光的女人叫她“九天”，还有记性好的记住了女神仙的样子，但是所有人都记住了她的头发，就像天上的银河一样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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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从白鹤背上跳下，九天上前轻扣了扣门。
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学院的素衣，恭恭敬敬地向九天行了一礼。
刘子很快便出来了，九天向他一揖，“老师，我来迟了。”
刘子与夫人端详她许久，夫人竟忽然哭出声来:“这孩子在外头究竟吃了多少苦，头发都白成这样了！”
九天一时觉得竟无从说起，只干笑两声，“让师娘忧心了。”
好在此时杨生过来，与莫宛初向刘子一揖:“学生见过先生。”“宛初见过先生。”
“夫人莫要伤心了，回来就好，他们也累了，让他们先到院内休息休息罢。”
跟随刘子到了山崖上的小亭，从小亭本还可以看到园中景象，不过这些年那梅子树由于刘子曾用仙药浇灌，不但不受气候干扰而死去，反而长得越发高大茂盛，将学院遮地严严实实。
“先生你这梅子树都要成精了吧！”代容望着大树一阵唏嘘。
“都是你们九殿下的灵药喂的，这么多年大旱都没把它干死，反倒又长了些。”九天随手摘了两个梅子。
“我们九殿下？魔界就只有一位乌番殿下，乃君上胞弟，不知真神所说的九殿下是何人。”
“我也不知神族究竟做了什么让你死也不肯承认神族身份，神族可是世间最高贵的族群，你倒是与我说说，为何如此厌恶神族？”
“就如同白虎战神历劫时死于魏国军前，真神不也厌恶魏国吗？”
“他是战神，女娲陨逝，混沌出世，他应该放弃这一世保卫六界。”
“保卫六界？怕是已经忘记了凡界，如今只想着如何让神族保住六界主宰的位置，如何受赤帝赏识赐他神阶吧！你看这凡界，已被神魔大战毁成什么样子了，他曾是一国之君，如今却在哪里？在九重天边的战场上！”
九天又摘了颗梅子扔进嘴里，从袖中掏出一只针脚杂乱的锦囊，一阵桂花香味霎时溢满山亭，“倒也未必。”话音方落，刘子与夫人亦上来了。
夫人端着茶点与刘子并排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杨生与莫宛初，再后面是浅藏，一个神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孩。
“阿也，这两位你可识得？”刘子请出启明和那个小孩子。
九天上前向启明一揖，唤了声“兄长”。杨生与莫宛初一惊，再好生打量了启明一番，这个人周身气派，面容俊朗，确是一副好相貌，但却并不是慕容纾之。
“妹妹还认得我。”启明高兴，抬眼瞧见九天满头银发，又将眉头紧蹙，满眼疼惜，“你这些年究竟是怎么了，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与兄长解释。”九天绕到启明身后，蹲下身子递一块糖给那小孩，“这是垠儿？都长这么大了。”
小孩子却很怕生，九天给的糖他不敢要，拉着启明衣袖直往他身后钻。
启明将垠儿牵出来，将九天手中糖块给他，“这是姑姑。”
垠儿接过糖，看了眼笑意斐然的九天，才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姑姑”，低头看了看糖，忽又想起什么，抬起小脸道了声，“多谢姑姑。”
九天揉揉他发髻，只笑了笑，又起身站在启明面前，“日后我会与你说清楚，你若还愿要我这个妹妹，你便还是我的兄长。”
启明展颜一笑，伸手敲了敲她额头，“自然愿意。”
启明无意告知众人自己便是慕容纾之，九天与代容言语之间便也未透露只字。不过，如此倒还成全了杨生与莫宛初。两年来，魏国皇帝重金悬赏捉拿他二人，两人相依为命，此间，莫宛初心境亦不若从前，放下了她的骄傲，只是还因着是前朝皇后，心中终究有一道坎儿。
“娘娘，兄长转世之时我去见了他，他让我来人界时若还能见到你的话，给你带句话。”九天端着茶杯觑了启明一眼，启明神色淡然，已是默许她随她怎么说，九天便就大大方方编了句与她说了。
“往事已矣，还望后尘。”
众人一片沉默，莫宛初却忽然站起，跑出山亭，向着燕地方向拜了三拜，泪流满面。
莫宛初是明白了九天意思，此番终于放下了，九天亦安好，启明在人界不再有牵挂，如此终于了了八千年的夙愿，若说还有什么他不愿离去，便是林蝶了吧。
杨生与莫宛初决定留在书院教书，刘子与夫人自然高兴。小住几日后，各自也都因各自使命不得不离开了。
临行刘子给每人送了一袋梅子，为免引起众多学生的注意，几人皆是步行下山。
行至山下，才分道扬镳。启明唤出神兽白虎直接奔入云霄，九天望着空中白影，终究叹了口气。
人界诸事已了，今后站在神族高位，你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