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姑获鸟的心脏

我被带走后，那个举行仪式的人勃然大怒，随即又是无限的惶恐。

“请宽恕我的罪过，主人，我没有把祭品保护好，我不知要如何才能挽救这种过错，”他哆哆嗦嗦说着，“我把我的生命献给您，希望能完成这神圣的仪式，我将竭尽所能守护您，不论生死。”

他说完，让旁边的人割下了他的头颅，手下把头颅扔到火中，那火焰一下子变成绿色，猛得窜了上来。

男孩开始发抖，关节像机械木偶般很不自然地扭动，每动一下，骨头就发出咯咯的声音，周围的人不再关注我的母亲，他们中更多的人围上前去。

姑获鸟立刻想逃，顿时被几个怪抓住。

“这个破坏仪式的女妖怪可不能放过！”他们说，“等主人复生之后，我们就拿她来下酒！”

周围一阵起哄声。

男孩抽搐着，原本平瘫在椅子上的状态忽然动弹了起来，他猛然板直了身体，那架势差点让他从椅子上掉下去，他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咕噜的声响，周围的人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他的双手胡乱抓着什么，双脚以奇怪的姿势抖动着。

“这……”姑获鸟不知为何心中一阵不安。

四周的人开始跪下，高声呼唤主人的名字，在一阵激烈的抽搐之后，男孩站了起来，随后，他忽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他们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如果男孩死去，仪式失效，咒术会反噬到他们的主人身上，那主人的复生就更艰难了。于是一群妖怪又纷纷上前，手忙脚乱地去制止男孩掐自己的脖子。

那群妖怪忽然被一股力量撞开，纷纷倒地。男孩垂下了手，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随后，他拿起了斧子，开始屠杀身边的人。

他们一时不知所措，又不敢违抗，男孩出手又快又狠，竟然把那些怪全部砍死。之后，他走向了姑获鸟，举起了斧子。

“醒一醒！敬择！你吃掉我的心脏吧，你会恢复正常，还可以得到我的力量，”姑获鸟一点也不害怕，她受伤很重，自知要回复，就必须用很长的时间休养，甚至通过吃人来恢复精力——而她不想再这样。

她用温柔的双眼望着男孩说：“对不起，我的自私让我选择保护阿翾。你不可以入魔，我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做的事情太过邪恶，你不可以让他们得逞！醒一醒吧，敬择，我命不久矣，所以，请你帮我守护她。”

说完后，姑获鸟闭上了眼睛，自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这之后，男孩掏出了她的心脏，他把面具被扔到一旁，坐在地上狼吞虎咽般吃了起来，他血红又无神的双眼恢复了光彩，慢慢恢复了理智，他放下血淋淋的心脏，凝视了一会儿，又望了望一旁姑获鸟的尸体，陷入了迷茫之中。

后来他想起来了，又将视线集中在那吃了一半的心脏上。

那种心情很微妙，她给过她短暂的母亲般的温柔和守护，还为了不让他入魔献出自己的心脏。敬择如石头般冰冷的心轻轻抖了抖，捧着之前依恋过的女子的心脏，那么鲜血淋漓，之前还在她的身体里跳动，现在却只是一块肉。

他看着她的尸体发呆，生前那样美丽的女人，死后，也只是一堆肉。

他脑海中有轰轰鸣鸣的声音，有一个男人大声咒骂他，他说：“百里墨鸦？是你？竟然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你这个混蛋！”

敬择闭上眼睛，甩了甩头，恨不得把他从脑壳中甩出去。

那个声音和力量试图掌控它，试图占有他的身体和神志，又随时暴躁地想要和他同归于尽。敬择睁开双眼，随后，将那心脏，一口，一口，全部吃完。吃下去，拥有了她的力量。

他还是有些迷迷糊糊，不知要去向何处，他捡起一根柴火，用它点起火把，然后戴上面具，怪叫一声后跑了起来。

敬择点着了所有能烧着的东西，先是在这里，所有的树木都着了火，随后又跑远，火烧了一路，他越跑越快，那火便连成了一条带子。

父亲抱着幼年时的我奔跑，忽然心脏传来一阵绞痛，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头狠狠磕到了地上，顿时头破血流。我看到幼年的自己被摔落在地，许是因为这一摔，我恢复了神志，但又不彻底——我无视父亲，爬起来后，失了神一般呆呆原路走了回去。

“阿翾？”父亲抓住胸口，剧痛使他流下冷汗，他试图爬起，但是无能为力。

“主人在召唤我。”幼小的我喃喃着，随后跑开。

“阿、阿翾！”父亲承受着身体的剧痛，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身影越来越远。

我只能继续跟着幼时的我一起跑回去。

尸体的血腥味引来的妖怪，他们抓住地上的尸体，欢畅淋漓地啃食，我见到一个女人残缺的身体，她的面容已经被毁坏，身体已经被分解。

“不……这……这不是真相……”我顿时跪坐在地上，头皮都炸了起来。

我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就当做这是一场噩梦吧，我的母亲生病死去，而不是……

我无力改变着一切，不管我怎样驱赶那些妖怪都没用，我只是梦境中一个幻影。而年幼的我只会失去心智般站在一旁，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一个妖怪注意到了幼小的我——一块鲜美的肉，一顿可口的餐。

就在我以为他会扑过来把年幼的我吃掉的时候，我听到了笑声和脚步声，我见到火光，隐隐若若，越来越近。

那男孩来了，戴着面具，我的心紧张地怦怦跳动。

因为他戴着面具的缘故，我并不知那是敬择，他身后跟了很多非人非兽的活物，目露凶光的鸟雀，还有长相奇怪的动物，在原地啃食尸体的妖怪和他们对望一眼，忽然发出惶恐的尖叫，他们四处逃窜，然而，男孩开始了杀戮。

他奔跑如风，火把在他手上成了凶器，到后来他直接用尖厉的爪子把对方撕开，而幼时的我，依然呆呆望着这一切。

血溅到了幼小的我的脸上，男孩望向我，手抚上我的脸颊。

“跟我来。”他说。

“你是谁？”我喃喃问。

“我啊，是立志要成为百鬼之王的人。”他如此回答我。

我的太阳穴忽然一阵刺痛，就是这里，就是这个片段，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之门。

他到底是谁？我真的很想知道。

年幼的我跟在他身后，他大笑着向前走，我看一眼身后，随行的妖物越来越多。

他们来到镇上，这个时间点镇上一片宁静，然而，他开始点火。他点着了村子里的粮仓，点着了屋子，他一路又飞奔起来，大火蔓延开来了。

村人被烟呛醒，他们见到了火，顿时大叫起来：“不好啦！！！！起火啦！！！！快来救火啊！！！”

男孩听到后，笑得更加畅快。他背起我，跑得飞快。

“哈哈哈！入魔？如果本大爷本来就是魔呢？哈哈哈！”

我趴在他背上，依然双目无神，却无比依赖地靠着他的后背，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莫名地安心下来。

男孩狂傲的笑容逐渐停止，他望着这一片火光出神，随后立刻带我离开这，去了安全的地方。

火很快被扑灭，人们见到了血色双眼的乌鸦，它们发出渗人的怪叫，盘旋在村子上空，久久不愿散去，村人们视为不祥。

我被他带回了我的房间，谁也不会知道我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发了好几天的烧，醒来后失去了很多记忆。

醒来后我问父亲：“母亲呢？”

他阴沉着脸回答：“生病，死了。”

我记不起很多事，父亲说很正常，因为大病一场，谁发了那么久的高烧，都会生病。

母亲本来就不怎么出门，父亲对外说她很早之前就身体不好了，所以不太外出，没想到红颜薄命。

她重病死去，很多人都非常遗憾。

而敬择，在我母亲的葬礼上，他来了，他悄悄来看我，他说：“阿翾，你的母亲，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不要难过。”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姑获鸟死后，灵魂化作一个白色的光球，飞向她该去的地方。她在死后记起了她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去何方。

仙子衣袂飘飘，神色清冷宁静，她伸出手，做出迎接的姿态，光球停在她指尖，又被吸收回她体内。她本就是她，是她灵魂的一部分，这一部分灵魂进入六道轮回历劫，转生成了姑获鸟，又为了保护两个孩子死去，脱离姑获鸟的肉体后，她的魂魄回到自己真正的身体里。

“阿翾……”仙子回想起身为姑获鸟时的一切，轻轻叹息。

不可以轻易介入他人命运，不论发生什么都只能冷眼旁观——可即便失去所有记忆成为姑获鸟，她还是去到了她的身边。

她凝眉，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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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全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我的眼皮向上翻起，却只露出一片眼白，我忽然开始抽搐。

熹籽惊慌地在一旁叫我：“阿翾？阿翾，你怎么了阿翾？”

她推搡我，然后撒起了盐，又撒起了糯米，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担忧地看着我。

我感到晕眩，我必须起来，我一定要起来，不然会很危险。还好，我醒来了。

熹籽松了一口气：“还好，我以为你会就此死掉。”

某种角度而言，熹籽救了我，于是我对她说了声谢谢。

“你欠我一个人情，”熹籽说，“如果有一天我想离开这里，你得帮我。”

我点了点头。

熹籽虽然嘴巴不饶人，但心底还是保留了那一份善良，我心想。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开始抽搐的时候，熹籽什么也没有做，她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嘴角向上勾起笑容，她笑，嘴角眼角都是笑意，然后笑出声，大笑，若我醒着，便能看到她眼里的恨。

等到她看够了，笑够了，她才开始惊慌，生怕我死掉，又拼命把我弄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