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破碎的记忆

我对熹籽积压许久的不满终于无法忍受，嗓门也忍不住大了起来：“我受够了！顾熹籽！我从一开始就受够你了！你简直就是个疯子！你这个自私自利又自以为是的女人！你混蛋！你无耻！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女人！”

“你又好得到哪里去？”熹籽才不甘心被我骂，在我和她的关系里，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占上风的，才不愿意被我数落，“总是轻言生死，自以为洒脱看穿尘世，真不愧是地主家的没受过苦的女儿，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

“像你这样就很好吗？你有什么资格讨厌我？你明知我和诚焕有婚约，你还要一直勾引他！那个晚上，我见到了，熹籽，”我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你赤身裸体，你，你竟然，你竟然想为了钱和诚焕做那样的事，你这个无耻的女人！！”

“哈，好笑了，我喜欢他我和他做什么轮得到你管吗？你真纯洁啊，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在男人面前脱衣服！”熹籽嘲讽地看着我。

我一听，脸顿时更红了。

光是口头上的争执已经无法满足我，我和熹籽撕扯起来，扭打成一团。

“你不是喜欢诚焕吗？你和他去啊！怎么，他变成鬼了，你就变脸了？”我此时的模样一定不好看。

“他就是喜欢我，你管得着吗？你吃醋了？嫉妒了？”熹籽哼了一声。

“嫉妒的人是你！”我直直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承认吧，熹籽，你嫉妒我！你想要的，我都有！”

熹籽一惊，竟后退了一步，随后，眼泪流了下来，她用衣袖擦了一把脸，哼了一声：“你也不过如此，言彬翾，我一定会在以后超过你的！”

“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熹籽说完，带着哭腔跑走了。

我也不愿意上前追她，不知为何我心里一阵难受，揉了揉鼻子差点也哭了起来，但这寒风太冷，我紧了紧衣裳，立刻原路返回。

我在屋内见到了熹籽，我和她谁也没理睬谁，各自睡下。

第二天，我将见到父亲和诚焕的事告诉了杏杉，但隐瞒了我和熹籽为此吵架的事。

杏杉听后，若有所思，随后告诉我：“这未必就真的是令尊和兄长，这里是洁净之地，即便我身体虚弱，引来邪魅之物，但这观星楼一直被结界守护，一般的亡灵是进不来的。”

我顿时沉默。

“你该庆幸自己没有遇到危险，”杏杉说，“会有狡猾的亡灵变成亲人的样子，蛊惑或者陷害活人。”

如此说来，熹籽昨夜帮了我一把。我要向她表示感谢吗？可是一想到她说的那些话，我又不想感谢她。我不想和熹籽保持太过密切的来往，连普通的寒暄都不想要。

熹籽自那之后，开始连续做恶梦，每晚她都梦到恶鬼，各种惨状的恶鬼，被铁水灌注，被滚石砸落，她知道，那是地狱所描绘的场景。因为噩梦折磨的缘故，她一下子病倒了，变得苍白和虚弱，同时脾气暴躁，喜怒无常。

杏杉说，熹籽估计是感染了邪气，感染邪气的人会变成这样，很正常，她让人给熹籽送了一些药，又让宫女做了消灾祈福的仪式，她看出我和熹籽之间气氛微妙，便好言劝我，让我好好照顾熹籽，并且不要把她的一些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迷失了心智，不用和她计较。

我为熹籽熬药，将药送到她身边，熹籽先前的暴躁脾气得罪了很多宫女，她们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接近她，于是我去接手这些事。我喂熹籽吃药，转告了一些杏杉说的话，又忍不住说了一些杏杉的近况，一直沉默双目无神的熹籽，却忽然转向我，并且开了口。

熹籽问：“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杏杉是圣女，是天女转世？万一她是妖呢？妖也可以在一定时间里投入烈火而不死。城主就是那样的妖。”

“杏杉要是妖，早由得你自生自灭了。”我不想和她争吵，最近邪物出现得有些频繁，观星楼里的邪气也比以往重了，而它会让人变得情绪失控，我不希望自己和熹籽一样，于是努力做一个温和的人。

“这里不适合我，”熹籽道，“阿翾，我提前和你说声告别。我迟早有一天离开这里。”

“嗯。”我点了点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开始默念今天在书上看到的可以让人安眠的咒语，这段时间里，除了熹籽，我也受到了噩梦的困扰，我把符咒放到两人枕头下，在门上画下有力量的符号，但是，都没有用。

也许，可以试试新方法。

可我没有很好地背下那些晦涩难懂的咒语，我在默念它们的时候出了差错，我没有得到安眠，我见到了恐怖的事，我是清醒的，然而，眼睛睁不开，身体动不了。我没有睡着，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仿佛坠入无限深渊，我见到了幼时的自己。

年幼的我跟着一位美丽的少妇到了树林深处，那里有一群人在狂欢，篝火耀眼地跳动着，那一群人带着大而粗犷的面具，在不知名的乐器的伴奏下跳着怪异的舞，我闻到了很大的酒气，和奇怪的肉香。

一个高大的人问女子：“人带来了吗？”

然后，他看向幼时的我，满意地点点头：“嗯，可以。”随后又问另一边的人，“那个人呢？他现在消停了吗？”

“总算是把他打服了，”有人答，“没想到那小子力气那么大，还打伤了我们的几个兄弟，要不是因为他是重要的祭品，恨不得当场就把他打死然后剥皮吃了。”

随后我见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孩，他昏迷着，被抬了出来，他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估计是被这帮人换上的，因为不一会儿，那个带我来的女人，就给幼时的我也换上了衣服。

我不明白这是我在发癔症还是什么，那群人后来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他们让我坐上一张椅子，男孩被放在了另一张上。

我走近，发现我无力改变，我所见到的是一场幻影，连触摸都摸不到，我大声叫我的名字，我去摇晃他们，但没有任何用。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举行奇怪的仪式。

他们拿血点在年幼的我头上，并画了奇怪的符号，有人的手、人的脚从空中落了下来，他们在我手腕处划了一刀，用盆子接留下的血。我下意识地去看我的手腕，那应该很痛，可幻影里的我没有知觉。

我的血被泼到火焰里，火焰变得更高，火的影子里，有一张扭曲的人脸，那人脸放声大笑，声音却无比尖厉。

他们然后开始狂欢，有一个人站在我和男孩面前，大声吟唱着我不懂的内容。男孩忽然开始颤抖，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令我十分害怕。

然后他拿起了匕首，将他架到年幼的我的脖子上，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割下我的头，我想阻止这一切，但是，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是他的手忽然被割断并飞向别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见到了月华——不，是变成月华模样的我记忆里的母亲。姑获鸟。

姑获鸟的双眼变成血红色，她的双手和脖子布满黑色的羽毛，她的脚，是鸟雀的模样。她问：“这个镇上这么多小女孩，你挑谁我都不管，为什么要找她？放开她，我就不来捣乱。”

举行仪式的人说：“可是仪式已经开始，中途不能换人，别来自寻死路，不知好歹的女人！今晚是个重要的日子，红色血月即将圆满，我们将迎来王的新生。”

“你最好立刻就跪下，鬼王仁慈，许会饶你一名。”

“是个不错的女人啊，也许可以好好享用。”

“竟然来打扰我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道。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这画面实在熟悉，我甚至能猜到它接下来的走向，而接下来一切确实如我想的那样发生，我不具备欲知未来的能力，于是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我丢失的过去。

“我知道的鬼王只有百里墨鸦，你们这群杂毛军，又算得了什么？”我的母亲姑获鸟道，“他还没死呢，怎么底下就这么多蠢蠢欲动的蠢蛋了？”

“呸！谁是百里墨鸦的手下？”那个人听后十分不满，“我的主人胜过他千万倍！”

“那怎么还死在他手里？”姑获鸟睨了他一眼，“不然也不用举行这样的仪式让他重生。你拿谁献祭我都不管，但是，不准碰我的女儿。”

“这世上的小女孩这么多，你随便抱一个就是，”那人道，“什么时候开始，你们变得这么长情？”

“这你管不着！”姑获鸟瞪了他一眼。

我感动于母亲对我的感情，我不想这么一直处于被动的位置，我把所有能想到的丛书上看过的内容都回顾了一遍，我很努力地，想要唤醒那呆若木鸡的我和陷入昏迷的少年。

姑获鸟和他们打了起来，然而一个人难敌众力。我十分惶恐，如果这真的是记忆，那我当初，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母亲陷入危机……

我听到跑步的声音，是父亲，他呼唤母亲和我的名字，跌跌撞撞来到这里，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他见到了如傀儡一般的我，也见到了和他们厮打的母亲。他顿时愣在了原地。

“你快带阿翾走！！”母亲冲他大喊一声，父亲如大梦初醒，立刻上前抱走我就跑，只要有人上前来阻挠，母亲就会把他赶走。

我瞥了一眼那男孩，瞥了一眼母亲，忽然内心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奈，我感到愧疚，我心说对不起，然后追着父亲去了。

这是我第二次有机会去一窥一些事实的真相，然而，我没有把握住，我希望去找寻我失去的记忆，然而我追错了人。我追着父亲而去，而不是留在原地。他像是被施展了术法，仿佛乘风踏云一路跑得飞快，我幸运自己身在这幻影中，竟然也快步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