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观星楼里的亡灵

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冬天来了，京城的气候我不是很适应，稍微一降温，我便着了凉。而杏杉……她显得更虚弱了，星仪婆婆有点担心。用婆婆的话讲，杏杉之前帮人平过一些事儿，得罪了不少的妖魔鬼怪，它们也许会趁着她虚弱时，前来捣乱或复仇。

为此星仪婆婆寸步不离陪在她身边，在她的宫殿外设下诸多结界，太子为她亲自熬药，仔细吹得不那么烫，再一口一口那调羹喂到她嘴里。她稍微一声咳嗽，太子就心疼不已，为她轻拍后背。

我有时看着这两人，即便心知不可能，也会希望他们是一对，但假使如此，两年后，他们就要迎来生离死别，想来令人唏嘘。

太子最近事务繁忙，不能时常来陪杏杉，特地嘱咐了我好好照顾杏杉，还让我搬来住在杏杉寝内，我不好推辞，也放心不下杏杉，便暂时和她同寝同食。

一夜，杏杉忽然咳嗽地厉害，正直午夜阴气更重之时，圆月染上了血色，我帮她轻拍后背，又唤侍女拿来药丸，等帘子掀起，我竟然见到了侍女背后，隐隐约约透出另一张脸。

她散发着微弱且诡异的荧光，因形状模糊而更显得面容扭曲，她没有身体，只有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漂浮在侍女旁边。

我当场受惊不小，尖叫一声后，下意识后退要逃，但腿却软得不听使唤。我哆嗦着，只觉全身血液冰冷，喘不上气来。

“别怕，”杏杉柔声道，“她是冲我来的，而我可以对付她。”

杏杉掐诀作势，目光坚定且带有威慑力地盯着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我见过的杏杉一直都是柔美女子的模样，而此时，我却觉得她像个英勇的女战士，与那些我不知道也不敢面对的事物斗争。

我见过妖魔和精怪，也见过老和尚的亡灵，然而，这样让人不安和反感的鬼魂，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以为我在经历一些事情之后，可以变得大胆且有一种见过世面的阅历，然而现在，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惧。我原以为我可以继承杏杉的力量，可现在，我只想逃离。

我为自己的胆小和无能而惭愧。

星仪婆婆正在熟睡，忽然她房内的金玲全部响了起来，她顿时起身，只觉不好，立刻匆匆赶往杏杉的住所。

等到星仪婆婆来的时候，那个恶鬼已经被驱散，侍女过来扶我，她倒是镇定自若，轻声细语安慰道：“姑娘莫慌，这事儿并不少见，最近圣女体质虚弱，恐怕接下来，还会有不善之类闯入这里，但你放心，这些东西威胁不了咱们。”

“之前也有这样的事吗？”我努力平息情绪问。

“嗯，”侍女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确实受惊不小，但接下来，也就不会怕了，这里是观星楼，保不齐什么时候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事儿，姑娘习惯了就好。”

“习惯吗……”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殿外忽然吵吵嚷嚷，似乎有争执，我听到熹籽的声音，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近乎嘶吼，我皱起了眉，还听到很多不友善的、她和别人争执的声音。

“放开我，我要进去！别拦着我！阿翾！言彬翾！”熹籽气急败坏道。

“这……”我羞红了脸，为熹籽感到难为情，为觉得有愧于杏杉。

“让她进来吧，”杏杉道，“熹籽虽然为人泼辣了一些，但也不是这样不懂礼数的人，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这样不顾规矩，”顿了顿，她道，“也许，她遇到了来捣乱的亡灵。”

我“呀”地惊叹一声，熹籽很怕那些事，她不怕妖魔，但是怕死人，更怕亡灵。如果真是那样，那她一定吓得不轻，也难怪会在这里失态。

我忙出去见熹籽，只见她披头散发，身着单衣赤着脚就来了，天气这么冷，她竟然也不找件外衣裹上。熹籽一见到我，就立刻跑上来，狠狠地抱住了我，那动作和力道，让我猝不及防。

“阿翾……”熹籽颤抖着声音，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了恐惧，她面色惨白，神情比恶鬼还可怕，“我、我见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她颤抖着说。

“别怕。”我只能这样安慰她，“这里很安全。”

“你陪我回去吧，”熹籽望着我，眼神里带上了恳求，“我很害怕，你能陪在我身边吗？我不敢独自一个人睡。”

我有些迟疑。

“你先回去吧，阿翾，”杏衫道，“我有婆婆照顾。”

“嗯。”我点了点头。

“这么晚来打扰真的很抱歉，”熹籽泪汪汪地看着杏衫，“但是我真的很害怕。”

“没关系。”杏衫说，“回去歇息吧。”

我和熹籽回到住处，应她的恳求，我与她同床而眠，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闭上眼睛，不敢睁开。这时的她显得无比脆弱，我忘却了那些与她相处的不愉快，有些担忧起她来。后来她睡着了，我也安心睡去。

我熟睡之后，熹籽却做起了恶梦，她梦到了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那里有许多面目可憎的恶鬼，也有很多脸色发青的游魂，她最害怕这些东西，在梦里拼命奔跑，但是忽然有无数双手抓住了她，撕扯她的头发和四肢，她的手上脚上都被抓出了血痕，她大声尖叫着。

熹籽大声尖叫起来，吵醒了我，我忙推她，把她唤醒，她一见到我，立刻哭出声来。

“阿翾，我梦到了那些东西，”熹籽说，“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一个彻底和那些东西没任何关系的地方！”

“别怕，”我安慰道，“杏杉在观星楼里，那些来捣乱的亡灵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他们顶多是吓吓人罢了。”

“不，”熹籽摇了摇头，眼神里竟带上了绝望，“你不知道恶鬼的可怕，他们喜怒无常，作恶毫无缘由，在梦里在现实里，他们都会想法子不让你好过！”

“杏杉说，会处理这件事的，”我安慰道，“所以……”

“杏杉杏杉，你就知道杏杉，”熹籽不耐烦地打断我，“她若是个男子，说不定你魂儿都被她勾去了！”

“大晚上的，我不想和你吵，也没这个力气，”我道，“翻个身接着睡吧。”

熹籽叹了一口气，随后对我说了声“早点休息”后，便又闭上了眼睛。

杏杉说过，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一些平常不会撞见的怪事，但都不会有很大的危险，他们不敢轻易做什么，只会吓唬吓唬人罢了，让我们不要担心，且做好一些心理准备。有了上次的经历，我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如果我被这一点小事吓住，以后怎么继承杏杉的位置呢？

但熹籽眼里，依然有掩饰不住的恐惧，她已经心意已决，要找个时机离开观星楼。

我在一个寒冷的夜里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迷迷糊糊地，我从梦中被唤醒，那声音时远时近，我犹豫着要不要答复——因为杏杉对我说过，这段时间，不要轻易回应来自不明人物的呼唤。

可是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不由得起了身。

我没有回答，但是我随着声音的方向去了，穿过长廊和大殿，在一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我见到了父亲——确切地说，应该是父亲的亡灵。

在他的身边，我见到了诚焕。

与我隔着三米的距离，我望着他们。

见到死去已久的亲人，我平静的心，起了波澜。

“阿翾，”父亲对我温和一笑，“你还好吗？你长大了一些，变得更漂亮了。”

我心里一动，差点落泪——这种笑容，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笑容了，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努力当一个优秀的女儿，努力想得到他的肯定，可他很少对我笑，也很少肯定和嘉奖我。

我又见到诚焕，他问我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又说了一些道歉的话，我连连摇头。

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又怎么会计较这些小事呢？

倒是你们，我的父亲和我的哥哥，还有那些生活在同一个镇上的人，变成亡灵之后在死者的国度里，你们还好吗？我没有经历过死亡，在我的世界观里，善良的人死去之后，会去往安宁之地，迎来另外一个世界的生。

“我们很好，”父亲道，“就是很想念你。过来，我的孩子，让我看看你。”

我失神一般走了过去。

忽然，我被人狠狠拽了回来，我回头，见到了气急败坏的熹籽。

“你可吓死我了！”熹籽瞪了我一眼，随后又恶狠狠瞪向父亲和诚焕，咬牙切齿道，“我不管你们是谁，但是，人鬼殊途，不要再出现了！”

“熹籽，别怕，”我轻声道，“是父亲，和诚焕。”你喜欢过的人，诚焕。

熹籽的脸色没有好转，她说：“他们说你你就觉得是，言彬翾你傻不傻？我不管他们是谁，但死都死了，就别再出现！别再来人间！”

“滚，你们都给我滚！”熹籽变得像凶神恶煞，开始用最粗俗不堪的言语辱骂父亲和诚焕的亡灵。

我先是目瞪口呆，随后是生气，我让熹籽别骂了，但怎么阻止也没有用，她越骂越凶，越骂越上瘾，我十分愤怒。

“闭嘴！！”我狠狠推了熹籽一把，“你给我住口，我不准你骂他们！”

“你懂个屁！”熹籽跌倒在地，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瞪着我，大声对我喝道，随后又立刻起身，食指指向那两个亡灵，“混账东西，给姑奶奶滚！什么狗屁玩意儿！”然后又是一顿辱骂。

那两个亡灵终于不堪忍受，消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