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睡梦中郑淼翻了个身，手习惯性向旁边摸去，触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郑淼忽然惊醒，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尽欢的影子。

郑淼起身下地披上了外衣准备去寻尽欢，谁知瞥见桌上放了一封信。

休书。

娟秀的字迹一看便知出自谁之手，不知为何，在相思崖所感受到的心慌，恐惧，它好像又再次盈满了郑淼的胸口。

郑淼连忙穿上了衣服，向外面奔去，可是找遍了整个郑府都没有找到尽欢。

忽然有什么从郑淼的脑海里闪过。

……

瓷窑，尽欢在瓷窑。

不知为何，郑淼此刻十分笃定尽欢一定是去了瓷窑，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着他一样。

郑淼赶到瓷窑的时候，尽欢果然就站在瓷窑面前，他欲上前却被尽欢喝住了。

“别过来！”

“娘子？”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仿佛自己快要失去尽欢了。

“相公，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这段日子是我向老天爷借的，如今是时候还了。”尽欢眼中泪光浮现，却又极力忍着，她不想在那人面前哭。

“娘子，你胡说什么呢，夜里凉，我们回家吧。”郑淼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他不能失去尽欢，不能。

“相公，尽欢与你朝夕相处，想必你亦有所察觉，我并不是你当日下定婚约的未婚妻。我是……”

尽欢终是吐不出那个字，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她在害怕，怕那个人不肯原谅自己。

……相公，尽欢是妖。

郑淼愣了，尽欢……不是人类？是妖怪？开什么玩笑！

郑淼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他朝尽欢伸出了手，他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尽欢，别闹了，我们回去吧。”

尽欢闭上了眼，一直摇头。不，相公，尽欢回不去了。

尽欢狠了狠心，右手轻轻一挥，一阵狂风扫过竟将郑淼又推回了原地。

“我若不是妖，又怎么会有这操控风的法力？”尽欢看着眼前的人，她每说一句便宛如锋刃在她心上划开了一道道伤疤。

“我是骨瓷妖。我诞生于你的手中，我不过你手下制出的千万瓷器中的一个，但我在灵智初开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我阴差阳错的吸收了骨瓷窑的灵气，才得以修成人形。后来，我老是偷偷去看你，当知道你被退婚后，很是气不过就……”

“爹重病，我本欲救他，可是爹阳寿已尽，这等逆天改命之事，凭我的能力根本做不到。”

“瓷窑制不出骨瓷，是因为灵气都在聚集在我身上，只要我回到瓷窑，一切都会好的。”

……

尽欢一直在说着，可是郑淼根本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地响。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在瓷窑她所说的，万物都灵性，她不过是回应了自己对她的感情罢了。

最后尽欢抹去脸上的泪珠，对郑淼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相公，再见了！”

“不，尽欢，别走！”

郑淼踉跄着上前，尽欢却化作了点点的星光，从他的指尖消散，最后只余下了一个女子形态的骨瓷。

郑淼捧着骨瓷，跪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喃喃道：“尽欢，尽欢。”

竹息赶到瓷窑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盯着郑淼杀意四起，都怪这个凡人！否则尽欢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杀了他，杀了他！

竹息捏诀变化出一把剑来，朝郑淼走去，正欲下手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为何要阻止我！”竹息心中怒火难平，这一切都是那个郑淼引起的，自己要为尽欢报仇。

来人神色平静地移开了对准自己的利剑，道：“凡间的事儿，容不得你插手。竹子精，你修行不易，回你的竹林去吧，好好修行，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不知为何，只是被那人碰了一下，竹息感觉自己心中的杀意正在一点一点消退。这人……

“难道你就是妖界传闻中的那位人物？”竹息惊得扔掉了手中的长剑，自己对她只是有所耳闻，没曾想竟亲眼见到了。

那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说了一句，去吧。

见竹息离开后，那人走到了郑淼身边：“你痛苦吗？”

郑淼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双眼空洞无神，嘴里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尽欢的名字。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此尽欢非彼尽欢，是也不是？”那人继续问道。

郑淼动了动嘴唇，将脸贴近了骨瓷：“是，我一早就知道了。虽然我眼睛看不见，可是嗅觉十分灵敏，尽欢的气味与她父母的截然不同，若真是那家的女儿身上又岂会没有沾染一丝她家的味道。”

所以，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我爱的就是一直陪着我的尽欢，爱的就是原原本本的你。傻瓜，你明白吗？

来人笑道：“果真如此，倒也不枉那骨瓷妖如此待你。”

……

三个月后，郑淼如期将那批骨瓷交给了官府，当今圣上看了很是喜欢，特封郑家为皇家御用制瓷大家。

这本是无上的荣光，可这一切对于郑淼来说却毫无意义。

当日，他本想随尽欢去了，可是被那人拦住了。

她告诉郑淼，他的眼睛能被治好，是尽欢用她最宝贵的东西与她做了交换。

他若是死了，尽欢的牺牲便毫无意义。所以他得活着，用尽欢给他的眼睛，替她看遍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

说完，她便走了。

“你到底是谁？”郑淼出声问道。

“长心，夙长心。”

几百年后，制瓷世家郑氏家族中一直有一个规矩：所有郑家制出的骨瓷上都必须写一句话。

——人生得意须尽欢。

据说这是制出骨瓷的第一代家主亲自定下的家规，至于原因，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