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荒蛮之地，自当年燕州一战，夷尧割让沃土千里，这里便也渐渐有天苍的人在此经商定居。

驼铃声声，拖着货物的马匹踏起黄沙摇摇晃晃地来了又去，年岁也在大漠的黄土中逶迤而过。

“子攸，吃面啊！”

一个麻衣粗布的男子从热气腾腾的面碗里抬起头来，男子年龄不大，鬓角却是星星点点的白发。

他朝壮汉打了个招呼：“虎哥，来一碗，兄弟请你！”

张虎笑呵呵地走过去，嘴里还道：“这多不好意思。”

杨朔不在意地笑笑，把筷子递给他，不一会，一碗刚出锅的拉面便上了桌来。

张虎吹了口气，吃了一大口面，边嚼边咽，含含糊糊地道：“这南疆最近有些不大太平啊。”

“嗯？”

“这地界归俺们也有六七年的时间了，但还是有些不识好歹的夷尧蛮子打着叛离的主意。”

杨朔倒了杯水，喝了一口，道：“人之常情，这些夷尧人的根终归是在夷尧的。”

张虎叹了口气，搁下筷子，粗犷的脸庞上流露出几分惆怅，“说到根，许多年都没回去过，都不晓得家里是何模样了。”

杨朔眸光微凝，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想家了？”

“想，怎么不想。”张虎喜滋滋地道：“前年俺老婆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七八斤重哩，俺寻思着今年过冬便可向上头申请调回原籍，便也开心得很。”

杨朔笑道：“好事，恭喜。”

“兄弟，那你哩？来这里六年多，倒是从没听你提起过家里的事，照你的年纪，模样又俊，想必早就成婚了吧？”

杨朔又喝了一口水，摇摇头，“孤身一人，犯了事，才被流放到这来了。”

他眯着眼看着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峰，道：“这辈子，也不知道，能否回去。”

张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目光一转，囔道：“那边是出啥事了？”

杨朔本是没什兴趣的，张虎去了又来，满面红光，搓着手傻笑道：“兄弟，这个你必须得去瞅一眼。”

杨朔心下奇怪，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也去了。

只见市集的一处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堆人，张虎拉着杨朔仗着自己雄壮的身躯蛮横地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杨朔一眼便看到空地上的女子，只一眼，便可惊艳了年华，那样的熟悉又遥远的感觉，他以为已经和他的心一同埋葬，然后腐烂在地底。

那种莫名的感觉驱使他伸出手，无视于众人讶异的目光，无视于隐在暗处打量的神色，冰封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久违的柔和。

“跟我走。”

女子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浅浅的波动，右眼眼角处一颗红如朱砂的泪痣，美的惊心动魄。

杨朔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字，“我本出身于商贾之家，途中遭逢山贼，夫婿惨死，家财散尽，唯留贱命一条，若有好心人愿舍银钱替小女子葬夫，愿以身为契，报此大恩！”

杨朔蹲下身子，将身上的银两都掏了出来，“够吗？”

“嘿！就这么点钱，就想买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回去，你这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响了些吧！”一个衣冠华丽的胖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声嘲讽道。

说着，胖子整了整衣冠，端出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派头，晃了晃手里的银票，道：“姑娘，我出一千两银子将你亡夫风风光光地葬了去，如何？”

人群里一阵喧哗，在这个地方，一千两埋个人，不可谓不大手笔了。

胖子得意地想去拉女子的手，张虎一手把他的拍开，虎目一瞪，胖子便又把手讪讪地缩了回去。

张虎大叫道：“想跟谁走，那是姑娘自己的选择，谁也强迫不得！”

“姑娘，你若跟了我，从此吃香喝辣再不让你受半分委屈！”胖子犹在喊道。

女子看了胖子一眼，胖子立马面色通红，满心都荡漾了。

女子目光一转，落在杨朔的身上。

杨朔再次道：“跟我走。”

女子定定地看着他，开口道：“那以后呢？”

“以后。以后啊……”他顿了顿，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以后，“以后，自是护着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女子低下头，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姑娘，还想什么啊，这小子就是一流放来的破落户，你跟着他，没什好日子过的！”

“就是，破落的小军户，还是干苦力的，啥前途都没有……”

“听说身子还不大利索……”

人群里有人叫嚷开来，胖子愈发得意地笑了。

“我与你走。”

胖子大笑着走过去，道：“小娘子果然慧眼。”

笑声戛然而止，胖子眼睁睁地看着女子的芊芊素手落在杨朔的手里，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仿佛彼此间都多了些什么东西。

胖子恨恨地耍了一把袖子，眉毛倒竖。

张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大笑着一巴掌拍在杨朔肩头，欣慰道：“兄弟，恭喜啊！”

杨朔反过头，看了眼逆光处的张虎，又回头问女子：“你叫什么？”

“林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