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观临安
城墙上,光华流转,一闪而没。城墙下,韩冥步伐一抬而收。
不错,果然是临安,黑色篷帽下,那张有些惨白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或者是,冷笑。
“怎么回事儿?”城墙上彭彭地下来个军士,神色警戒地盯着面前的两人一兽。
韩冥嘴里极低地骂了一声,真的,进个城都得这么麻烦,想低调都不行了。军士看着韩冥背后的长剑,眼睛微眯,伸出长长的臂膀挡住了韩冥。
“抱歉,请接受查验。”他伸手指指那把剑,示意交出。
韩冥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他,似乎那股杀意又一次弥漫。眼底有紫意,无声无息而发。
但片刻后还是安静了下来。
然后,韩冥慢慢绕过那只臂膀,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城门,那军士却也没有阻拦。韩笑紧紧跟着,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所有的盘查。
而所有军士,甚至整个临安都还在沉寂中。等到走远了,终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那名军士有些无措,有些疑惑。
奇怪,怎么到城楼下了?然后,他又没头没脑地回到了城墙上的岗位。
是的,城门静了一刻。冥王眼中,紫意悠悠散去,韩冥长吐一口气,又回头看了看城墙。
一刻间,只是神识控制的一刻,便可以解决搜查甚至收剑的麻烦,一向不喜欢麻烦的韩冥是很乐意这么做的。再说了,剑在人在,想取剑,只怕撂下的会是人头。
极乐也是尚武的,当初太祖皇帝持着霜临枪打下半个灵讯靠的就是武。临安城里,手头没有几把趁手的家伙,这比要了人命还痛苦。
极乐神国深知此道,自然对这方面的管制向来很宽松,临安城内允许佩剑,但却必须登记在册。再者,大修行者却是局限颇多,毕竟那是极恐怖的事情,一旦大修行者发难,只怕制止是极困难。
但是,好在有这座城。军士之所以警戒,是因为城亮了。城亮了就是有情况了。所以他走下了城。
接着他中招了。
总之,韩冥很喜欢冥王眼的某些能力,而且,他有预感,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会再用到。
城墙上,那抹光华早在他抬头时就已敛没,否则,只怕这座城会瞬间将自己击杀。
“谢谢了。”他低语着,似乎对着城墙有些话说,但最后,还是领着疑惑的韩笑离开了,等到少年终于隐没在临安繁华街巷,军士才上了城楼。
“将军,我……”
“不用说了,我知道。”
军士面前的人,身着一身旧到不行的戎装,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物事,眼看着就要散了却偏偏被穿着,他就这么蹲在墙跺上,嘴里咬着根也是旧到不行的烟杆,然后定定地看着城墙下。
他不说话,安静了好久,突然间冒出一句话:“格娃子的,这么强!”
他毫无征兆地开始大笑,笑到开始咳嗽,抖得差点摔下城墙,笑得烟杆都好像要断,笑得一身军甲吱吱嘎嘎乱响。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收好手里的罗盘,然后接着笑,极其放肆地笑着走下了城墙。
“格娃子的,要不是老子控制得快,你早就被轰死嘞!”
城墙上军士大眼瞪小眼,恍若撞鬼了一般,确实,一定是撞鬼了。
“我了个姥爷……”先前那名军士哆哆嗦嗦地擦着额头的汗,丝毫不敢相信,禅弓笑了?
……
梅园客栈。
韩笑十分开心地啃着手里的肉包子,小脸粘着肉屑,倒添了些生气。韩冥是生怕前些日子的战斗对他有了个什么伤害,极积极地点了一桌的包子,牛肉的,猪肉的,美名其曰全肉宴。
小白趴在桌下,啃得不亦乐乎,基本上一抓一大把,一口一大个。
“公子,这天早了些,厨子还没来,您看,肉羹可好?”
老掌柜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微欠着腰问道,韩冥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窗外。
这情景,若不是熟识的,那便是无礼了。
“好好好!”韩笑转过头,即使嘴里塞着包子,回答的也是毫不含糊。
小白伸着爪子一副大爷相,嗷嗷地叫着。
“好,好,公子稍等。”老掌柜笑眯眯地点着头,“洛公子留下的东西,我稍后给你送来。”
“有劳你了,老罗,肉羹才要紧些。”韩冥这才回过头,笑着回答,老罗点着头,回到厨房乒乒乓乓地闹腾去,韩冥又把眼神转向了窗外。
很繁华的临安啊。
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栖星什么扯犊子八万里长街,在这里连个毛都算不上。店铺很多啊,书画铺,古董店,经营小吃食的,落脚的客栈,看戏的戏栏,当然,还有那些无论放在什么时代都吃香的很的场所。
青楼,或者说的光明坦荡一点,歌楼。
临安开放,这方面倒也是开放的很。韩冥冷笑着,有些嘲讽。
韩笑不懂什么是青楼什么是歌楼,他只知道那些站在门前的栏前的,敞开胸膛露出胸前那一抹雪白挥着帕子喊着大爷大哥过来玩的女人们也是无奈的。
当然,也是让他恐惧的。
他的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了千隐洲上青竹姐调戏萧琴师的情形,一本正经一丝不苟的老萧那时候脸红的都不像个几十岁的人。还有的就是,青竹姐往可敬可畏的老萧脸上吹气的肉麻感,以及老萧可以说是娇羞成怒地一掌劈断大门脸却丝毫不消红的模样。
韩笑突然间开始颤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掉了一地。
太恐怖了,他暗暗想着,又记起大哥说要在十七岁那年给自己讨个媳妇,这就很糟糕了。韩笑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有了家室后的生活。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商贾客行络绎不绝,最繁华的宣武街更是人山人海,宣武街两端连着的,是绝对不平凡的地方。
大内皇宫,禁卫之地,还有极乐乐园,未知之所。
没人知道宣武街上那一只巨龙有了多少年历史沧桑。
那是乐老造的。
那么另一个问题是乐老有了多少年沧桑。
也没人知道。
就连这座乐园,也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古老。在极乐建国之前,就有了乐老,有了乐老亲手建造的乐园。
韩冥遥遥地望着未央宫正对着的那座世间神奇之所,默默思考着接下来这段时间所有的打算。入园,上山,治病,下山,报仇,然后……
最后的是最重要的事。韩冥看着韩笑很久,尤其是银发颈下的那物事,眼神愈发狠厉,也愈发坚定了那件事。
“公子?”不知什么时候,老罗已经站到了面前。
“哦。我不饿,给他们吧。”韩冥有些尴尬地支吾了几声,挥挥手示意老罗把肉羹端了过去。韩笑小白应接不暇地停下手里的包子继续饮着肉羹,没有发现韩冥的丝毫不对劲。
“临安现在,什么情况?”韩冥抿着茶,压低了声音问着。
“一切都很顺利。”老罗依旧双手叠放在身前,很是恭敬地回答,韩冥接过老罗递来的的一支乌黑的钥匙,摩挲了很久。
“具体的,我想洛公子会详细告诉你的。”
韩冥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枫子喜欢玩玄虚他也是知道却没办法的。
“辛苦了。”韩冥把手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不必这么恭顺,然后也不再说什么。然后场面又安静了下来,韩冥依旧静静地看着窗外想着事情,老罗也不说话,开始看起了韩笑。
老罗怔怔地看着韩笑,脸上的笑一直没消失。直到韩笑很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翻了翻撑得不行的白眼,然后发出一声痛快的长呼。
“长大了,都长大了。”老罗不经意间轻轻揩了揩眼睛,抹下了一丝温热,“下次还来吃啊!”
……
韩冥握着钥匙,领着韩笑小白绕过一条又一条密密麻麻四通八达的街道,穿过一个又一个人声鼎沸的繁华段。
七拐八绕的,眼前的景物倒是愈来愈静一些了,似乎已经远离了喧闹的繁华。那么这里,就是安静的。
韩冥沿着百叶巷走着,数着,直到数到第三十七个数终于停下,摸出早已经被握得温热的钥匙,伸进了有些陈旧的锁钥。
锁,卡蹦一声弹开了,震开了积蓄好久的尘埃。
门,吱吱嘎嘎的也被推开,划开了封锁不知多少年的旧檐。
很安静的院子。
韩冥也很安静,他走进院子,被眼前一院槐花刺痛了眼。
空气里有花香。
风吹过有花落。
洛诀有些颤动,震得剑鞘直响,突然间嗡鸣着飞出,绕着槐花久久不归鞘。
似乎,这里很熟悉。
韩冥闭上眼,恍惚中似乎看到,有人。
有把黑色的剑。
他的头发还很长很黑。
他还不是执剑长老。
他还只是一介武生,在槐花下开开心心的练剑。
他的剑很直,很宽。
而且很稳,很温暖。
就像他的人一样。
他给了他名字,给了他人生。
韩冥睁开眼,似乎又看到他坐在槐花下读书,他放下书,似乎是饿了,然后笨拙地开始生火。
灶膛里的火苗蹿得老高,把他的脸熏黑了,分辨不出一点肉色。
然后他又手舞足蹈哇哇乱叫着扑打着长袍上的火苗,一不小心就连头发也着了。
然后他很愤怒地出了门捧回几大碗肉羹,从此再不下厨房。
他看到了很多。
韩冥想哭,但嘴角还是倔强地扬起来了。
他还是看到了他的影子。
义父……
韩冥转过头,挂着些许泪花地对韩笑和小白喊着。
“到家了!”
然后,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哭到最后反而开始大笑,抱着小白韩笑在在一地槐花上打着滚,笑得像个傻子。三个傻子,笑得很快乐。
……
那座最高的山上,还有少年。
他轻轻擦着长刀,在雪亮的刀锋上映出他的脸,嘴角扬起得比韩冥还骄傲,黑狼站在最高的石头上遥遥望着城。
它的爪中,紧紧握着一绺白色的狼毫。然后它对着天空对着城长嚎。它认为,还有一个它也在对着天空嚎叫。
少年抬起头,笑得更加嚣张,他伸出修长的中指指着天,又攥着长刀呼啦啦地耍了一套刀法,然后对着临安城笑得越来越欢快越来越嚣张。
“冥少,我洛枫够意思了吧!”
他有预感,快要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