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竺榕
第十四章:竺榕
一个老和尚的声影出现在中年男子身后,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模样:“施主,请回头是岸。”
中年男子微笑,眼中有挑衅之意:“老家伙,拿起屠刀的,并不是我。”
老和尚神情冷峻,目光沉了下去。
天上忽然响起惊雷,甚是骇人。雷电击中园中一个不起眼的土堆,尘土四溅,一截人骨露了出来,闪电之下,白得阴森。
那间有很多清潺塑像的房间里,那些佛像的背后,悉悉索索爬出很多鬼魅,他们互相张望了一会儿,像是在做着什么交流,随后像是受到了惊吓,又立刻都退了出去。
方才那位中年男子来到了这里,他看到了地上那破碎的塑像,心里一惊,忙蹲下细细查看,手指碰到那些碎片,他开始叹气。
“美丽的事和人,容易使人犯罪。”
“你依然让我那么迷恋。”
屋内的鬼魅,瞬间飞向外面。
佛堂前,清潺一心一意在佛堂前诵经。那些鬼魅紧紧缠住了她,然而她并不惶恐,像拂去灰尘一样轻轻掸了掸衣服,随后神色淡然地慢慢起了身。
敬择和我拎着装有浆果和野菜的篮子,正好来到佛堂前。见到清潺身边有很多鬼魅时,我有些吃惊。
“清潺师父,那些……东西……”我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你能看到它们吗?”清潺笑问,“不用害怕,它们有些是不可见的鬼魅,有些是山中妖物,只要心中清净,便不会被干扰。”
敬择的眼睛变成了金色,语调中有嘲讽之意:“为什么寺庙里也会有邪魅之物?果然供奉的只是石头,而不是什么神么?”
清潺一愣,顿时面有愧色:“实不相瞒,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所以,才会引来一些妖物。”
在那件满是雕像的屋子里,有一个晃荡的身影,赫然是老和尚的尸体,直直悬挂在房梁上,阴风灌入,尸体晃晃荡荡,着实可怖。
我与敬择此时并不知晓,却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寒气。
寺庙的屋顶上,少年修远来到这里,他撑着伞,在高处往下眺望,微笑道:“这里能抓到好东西。”
佛堂里,清潺将事情娓娓道来:“这里曾是家师苦修的地方,自他去世之后,这里就荒废了。我秉承他的意志继续苦修,四处游行,每年他的忌日时,我便回来祭拜。”
“我的师父出身贵族,然而他决意投身佛门,成为侍奉御殿的僧人,十七岁那年,他告别了贵族的父母,转身离家,决定云游四方,临时之际,一国之君也为他送行。”
“几十年来,师父秉持戒律,慈悲心善,一心苦修,化缘所得大部分,也都分给了乞丐和穷苦百姓,他的行迹遍布大江南北,一路上,受到很多人的尊敬。”
“但凡来到一个地方,当地的寺庙住持都会邀请他去讲经,并以此为荣,那些年龄和资质比师父高很多的有名僧人,都很敬重他。师傅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建了这座小庙,继续苦修,只要再过十八年,他就可以成为圣僧。”
“直接说重要的吧。”邪气让敬择感到不安,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好。
“我说这些,是希望你们知道,我的师父是一个很好的人,那所谓罪行,本该是彻底远离他的,”清潺叹气,“我觉得,这是我的过错,二十三年前,我不该出现的。”
二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修行的和尚见到了不远处竹林里有一片光芒,他好奇地往前走去,听到了愈来愈清晰的女子悲泣的声音。
他见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半坐在地上,悲泣着,在一片光芒中,美丽得令人心醉。
女子抬起头,面向老和尚,把婴儿放在了他面前,随后行了一个匍匐礼,诚恳道:“请把我的孩子,当做您的孩子收养,拜托了。”
言罢,女子忽然消失,只剩下衣服留在原地。
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和尚忙把他抱起,抓着空荡荡的衣服,看了看飞向夜空中的萤光,神色惊叹。
“那女子不像是邪物,”老和尚心道,“这孩子,纯洁又充满灵气。”
他把婴儿带回去,视若己出。
“就叫你‘清潺’吧。”年轻的和尚逗了逗小婴儿。
“师父对我十分疼爱,我长在庙中,耳濡目染,和他一起修行,虽说出家人心中无男女之分,但到底,我是个女子,他本打算将我抚养到成年,若我有心修行,便把我送到有名的庵里,若我无心,便许诺帮我找个好人家嫁了,当个寻常妇人。”清潺将一切娓娓道来。
“我那时毕竟年纪少,是个对山外世界充满好奇和向往的小女孩,不像现在一样,只想静心修行,不过问凡尘俗世。”
“我十岁那年,庙里来了一位客人。”清潺顿了顿,随后目光暗了下去,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师父收留了那位施主,却不料,他是位不善之徒,之后在这里失去性命,实在是件遗憾的事。”
“佛门清静之地却沾染血污,实在大逆不道呢。”修远撑伞靠在门边,微笑道,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雨声哗哗倾盆而下,寒气逼人,蔓延入屋,“在下修远,路过此地,请求师傅留宿。”
我往声音方向望去,瞬间有些吃惊,但又强装镇定,只见老和尚和一位中年男人的灵魂也站在门口,一人面色忧虑,一人眼中,饱含深情。
“看来,这里很热闹。”修远道。
“你是谁?”敬择眼睛变成金黄色,神情警惕,“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我是个捉鬼捉妖的浪人,捉到后会把他们卖给需要的人,”修远打量着, “看你们也不像是会与我做交易的人,那就谢我免费帮你们捉鬼吧。”
惊雷照亮了佛堂,堂内的人和鬼,都被印得脸色惨白。
修远唤出一只巨大又漂亮的九尾狐,中年男子和老和尚的灵魂都大吃一惊。那中年男子忽然现身,浑身戾气。
清潺有些惊讶,然立刻恢复镇定,念起往生的咒语。
敬择做出了防备的姿势,口中牙齿变得尖锐。
九尾狐啸了一声,中年男子忽然化身成为像蜘蛛一样多手多脚的怪物,迅速爬行着向前,修远拿起折扇一挥,风刃刮了过去,蜘蛛般的精怪灵巧躲过,爬到了天花板,修远立刻掐诀念咒,火焰圈迅速向他飞去,那怪一惊,立刻消失逃散,只在天花板上,留下了烧灼的痕迹。
“徒儿!”老和尚的魂魄现身,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
老和尚的亡灵忽然现身,又吓了敬择一跳。
“师父。”清潺倒是从容,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一个礼。
“实不相瞒,贫僧就是那位有罪在身的老和尚,已死之人本不该现身,可现在,”说着,老和尚叹了一口气,“恳请诸位,保护我的徒儿。”
老和尚合掌作揖:“我是已死之人,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但我担心,那人会对清潺心怀不轨。”
“想不到这里还很热闹啊,我竟一无所知呢。”敬择自嘲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怪方才逃了,但难保什么时候会再出现。”修远道。
老僧道:“刚才变成妖怪的男子,是在下昔时的朋友,只因一念之差,成为怪物。”
老和尚叹气:“这说来话长,其中,也有我犯下的过错。”
“那么不妨说来听听,”修远道,“这怪本来很好对付,然他身上附着了其它精怪,就有些难了,唯有解开他的执念,才有可能打败他。”
老和尚点了点头:“好,如此,也算是我的救赎吧。”他双手合十,眼中写满慈悲。
竺榕第一次来到山中时,清潺才十岁,她躲在师傅身后,小心翼翼带着好奇打量眼前的人。她自小跟在老和尚身边,穿着简单朴素,也不做寻常女子的打扮,有时让人误以为是个清秀的男孩子,而她也无视了自己的性别,只当自己是个男孩子。
师父曾经对她说过,再过几年,等她长成一个大姑娘,便把她送到庵里,或者给她找户好人家,然而她想到自己会离开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师父,便会不舍和害怕。她希望自己长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永远是个孩童的样子,那样就不用担心会和师父分开。
清潺的世界里,陪伴在她身边的、接触最多的只有师父,所以当竺榕出现的时候,她有些不安,但又充满好奇。
“在下竺榕,”中年男子道,“为作好一幅画,想在此山中隐居一段时日。在下听过大师的事迹,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许,在这里居住,若如此,竺榕感激不尽。”
“我亦听说过竺先生,您的拈花微笑图十分清雅,让人心静。”老和尚微笑,“若不嫌弃这里条件简陋,住多久都没有关系。”
清潺少了最初的拘谨,冲这位客人甜甜一笑。
“这小孩长得真俊,眼神清澈,就像画中的仙童一样。”竺榕赞她。
于是竺榕就在寺里住了下来,读书写字画画,有时也会做些杂活,这寺内景色随处一取便可入画。
清潺便是在那时入了他的画。她眉清目秀,目澈心明,随意一个动作,便可截入画中。
她将手伸向水中,金鱼纷纷亲吻她的手指,她抬头,遇到竺榕的目光,便微微一笑。
竺榕竟是一呆。
夜晚的烛光下,竺榕在纸上,用毛笔画下今日所见,几笔成形,不失灵气。
“清潺那孩子,有着无暇的笑容。”他道。
“清潺这孩子,比女孩还要俊。”他对老和尚说。
老和尚哈哈大笑:“她本来就是女孩子啊。只是常年跟在我身边,我竟没有好好把她当做女孩养大,平常小女孩会喜欢的红头绳小花衣之类,我竟然也没买给她,实在惭愧。”
“我只当自己已经对外物毫不在意,清心寡欲,却忘了,她还是个孩子,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级。”老和尚道。
“原来是女孩呀,”竺榕道,“我明儿下山,给她带一些好东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