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清潺
第十三章:清潺
一半是冰一半是火。
身痛欲裂。
“阿翾,阿翾?”敬择焦急地拍我的肩,但意识迷离,我只觉晕眩。
是病了吗?我问自己。视线是模糊的,听到的声音也不真切,一声声叫唤也拉不回现实。全身发抖,没有力气。
风声大作,天也沉了下来,似乎会有大雨。
敬择心急如焚,要找大夫,可是这片山林附近鲜有人烟,最近的村庄和大夫,会是在哪里呢?瞥见一旁的杂草,想着要是懂一些关于草药的知识就好了,他想。他抬头看了一下天,要是着了凉就更糟了。
“你等我,我去找大夫,很快就回来!”敬择信誓旦旦,转身一跃而起穿梭在林间,不时回头张望。可要是连大夫也素手无策呢?无端端忽然变成这样,难道是,冲撞了百鬼后感染邪魅之气引起的?那该怎么办?
敬择心下里没了主意。
除了一点力量上的小小优势,敬择啊敬择,你还真是什么长处也没有。就这样还想和阿翾一起在京城出人头地?真真是痴人说梦。他陷入困顿和自我厌恶之中。
而这也是此刻的我所拥有的心绪。
我发现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说着讨人嫌的大话,若不是敬择,只怕……早就死了吧。就算不死,也不知会以怎样的方式活下去。
幼时大人会问,你长大后想当好人还是坏人,为了迎合他们的期盼,自然会回答前者。但事实上,我鲜少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更无意成为高尚的圣贤者。我只知自己不想在小山村当一个米粮店的老板娘,其它竟一无所知。
未来的我会是怎样呢?我会成为怎样的人呢?
一阵干渴。
想喝水。
“敬择……”
啊,他不在。
一个人,是轻易能被击败的。疾病、饥饿、干渴、身体上和心灵的痛苦,能把人折磨地徘徊在崩溃边缘,怀疑过去和将来的一切。
好比此刻。
那些能靠自己的力量战胜强大挫折,将之视为挑战的人而兴奋不已、从未失去信心的人,是强者。而我,只是个深受挫败的无能之辈罢了。
沉沉睡去。
却又被身体的疼痛弄醒。
身体里有火焰,像是有什么砰然炸开,不释放出来的话就会死掉一般,口舌干燥,饥渴难耐。
汗的潮热,风的阴冷,交织在一起,令我虚实不分。
我看到一些画面,明艳的火光和漆黑的夜,是幼时的我,跌跌撞撞奔跑着,惊恐异常,因为不想让眼泪夺眶而出而咬紧牙关,看不清前方但又不能回头,只好卯足了劲横冲直撞。
身后的到底是什么令我如此恐惧?头皮一阵发麻,却已经记不得了。
此刻的我焦躁异常,太阳穴突突跳着像要爆裂,是儿时恶梦抑或是一段暧昧不明的记忆?一旦被召唤出来,就像难以摆脱的恶鬼一样,不会使人有片刻安宁。
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有被卷入其中难以抽身的危险。
那些画面又出现了,断断续续。
是夜行的百鬼,规模比不上今夜方才所见,只三五成群。我不幸闯入其中,见到的是鲜血淋漓的场面。
女人破碎的肢体,心脏和肝胆,残缺的胳膊和被咬去一半的大腿,是妖怪在将她啖食。
他们目露凶光,没有立刻向我扑来,只是狰狞地笑着,我摔倒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们看准了我无法从他们手中逃离,享受着那种胜券在握的滋味。
“母亲,快来救我。”这是我心里下意识的声音。
之后呢?
有一块缺失的拼图。
找不到了。
想不起来了。
忘掉恶梦。
埋掉它。
掩盖它。
淹没它。
哭泣吧。
闭上眼睛,见不到红的火和黑的夜。
“我要成为百鬼之王!”谁的声音志在必得?
我忽然睁开了双眼。
只有一豆灯。若隐若现,微弱昏黄。
噼噼啪啪的声音,是雨砸在芭蕉上吗?
身体的不适缓解了许多,暖意自手上传来,让人安心。
我缓缓睁开眼睛。是敬择。
“阿翾!”他一脸欣喜。
“水。”我艰难地发出声音。
“嗯!”敬择扶我起身,递来一碗水,甘泉浸润,自唇流至心田,就像困于沙漠中濒死的人得到了救助。
“你已经昏睡两天了,”他说,“吓死我了。”
“真的?”我有些不相信。
推门的声音,朝那里望去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穿着僧衣的女子,她有意装扮成男子的样子,但声音,还是带着点女子的气息。
“施主,”她道,声音为这昏暗之地带来一抹清新和明亮,“你好些了吗?”她手持烛台缓缓走近,“能够安然退烧,真是太好了。”
“有劳您了。”敬择忙向他行礼,“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哪里。待会儿服些药,今晚过后,明早醒来,言施主就会完全康复了。”她的声音让人心安。
“还是有些累。”我虚弱道,说着眼皮又开始打架。
“那你休息一会儿,我会一直陪着你。”敬择轻声道。
记忆中最后的那个画面里,我脱离了险境,前方站着戴了面具的男子,声音是侵入骨髓的绵软蛊惑。
“我啊,是要成为百鬼之王的人。”他笑道。
自然想不起来是谁。
头又一次痛了起来。
我沉沉睡去。
醒来之后已是雨后,我望见窗外一片苍翠欲滴之景,敬择见我醒来后非常欣喜,一直问我渴不渴、饿不饿。
“施主能够安康,真是太好了。”来的是那位带发修行的女子,身着海青色僧衣,“在下清潺,是带发修行的居士。这里,是师父修建并曾在此苦修的庙宇,此处偏僻且地小,若不嫌弃,就先在这里歇息吧。”
“哪里的话,劳烦您了。”我有些虚弱道。
清潺作揖,随后道:“我先告退,去佛堂诵经了。”
等身体有力气了,也睡乏了之后,我决定出去走走。
“那片原子里,有野生的浆果,”敬择道,“要不我们去那里?我去摘一些来,给你们尝尝。”
“好,我也去,”我道,“外面空气似乎不错,我想在庙里转转。”
于是敬择和我四处转悠了起来。这里显得有些破落,大半天了也不见有别人,有些地方被上了锁,城墙破败,失修很久。
“这里到底是和尚庙,还是尼姑庵?”敬择有些不解地问,“不管是哪一个,人也太少了。”
“少也好,清净。”我淡淡道。
我和敬择站在一间锁着门的房前,“吱嘎”一声,锁忽然断裂,好好的天气忽然吹来一阵阴风,门被吹开了。
往那里看去,见到堂中一座塑像,那面孔甚是熟悉,竟然是清潺。
出于好奇,我和敬择走了进去,再往旁边一看,两旁的塑像,竟然都是清潺。
有如佛像般祥和的,有面色冷峻的,有拈花微笑的,各色各异,大小不同,有的如佛端庄,有的身披僧衣,有的身着常服。
“这些雕像是谁为了什么而雕刻的?”我有些疑惑,“清潺师傅她知道这些吗?总觉得,有些古怪。”
“竟然还有这样的。”敬择在一则很小的雕像前蹲下,随后将它拿起,放在手心,指给我看,“清潺师父的面孔,配上这样,妖娆的模样吗?”
我一看,立刻红了脸,只见这雕像上的清潺,身姿妖娆,神态魅惑,身着的衣物甚少,我不禁想到了熹籽,立刻把它从敬择手中夺了过来。
“非礼勿视,你偏要拿给我看!”我生气地说。
我想把这塑像藏起来,看了它一眼,它却忽然冲我娇媚一笑,我一惊,一下子把它打翻在地。
“哎呀。”我一声惊呼。
塑像断成两截,与此同时,好好的天气忽然暗了下来。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里不可久留。我们快走。”敬择道,他因警惕而露出杀气,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怪异,有邪魅的黑影出没在暗处。
我心里一慌,忙点了点头。
敬择和我很快离开了那里,两人在院子里,采摘着野生的浆果。
敬择随手拿起几个塞到嘴里,一脸疑惑道:“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把自己的面孔刻成神像这种情况,真的很少见,这是自恋吗?”
“清潺师傅不像是那样的人,”我道,“那些雕像也许是别人雕刻的,比如他做过什么善事,帮过别人,在那人看来,他如同神明,便为他刻下很多塑像。”
“可那尊妖娆的塑像又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很怪异,”敬择神情严肃,“这里看似废弃许久,相信我身为妖物的直觉吧,阿翾,等你好一些,我们就离开。”
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
收集了一些浆果后,用衣服小心兜着。
“这几日全靠清潺师傅照顾,我们把这些给他,再去挖些野菜之类当做伙食吧。”平定好情绪后,我道。
敬择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不知在我们身后,有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他手中拿着未刻完的雕像,默默注视着离去的背影。
敬择往后一看,却又什么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