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山神和袁哲

敬择愣住，随后大声笑了起来，夹着的情绪有错愕、无奈，和释然。

“对不起啊，瞒着你这么久。”他一脸歉意，撕去面具的下一瞬，目露凶光叫人不寒而栗。

那五个妖怪被揍得半死，敬择也受了轻伤，脸上满是泥泞和血污。但因为占了上风，即便疲惫，为了出口气，他还是要再添上几拳几脚。边打，还边大声嚷着。

“王八蛋！把你爷爷的衣服都弄破弄脏了！不知道现在你爷爷我现在很穷吗！”

“我积累这力气，就等着迫不得已的时候去做苦力，换顿饱饭吃，你们这帮王八羔子！”

“你爷爷我，已经三天只吃干粮了，好不容易逮到个兔子想吃点荤！”

“我现在又痛又饿，兔子没了野果没了，你们这帮混账个子那么大，摔地上动静也大，马车散架了，马也跑了！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啊！混蛋！”

“搞不好，明天我就要去讨饭了啊！要是食物不好吃，阿翾一定骂死我的！”

“敬择……你想太多了……”我叹了口气，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饥饿。

“哎呀，别打了。”来自另外一个人，顺着声音望去，见到不远处的树梢上，坐着一个长着鹿角的少年，他摇着手中的折扇，微笑如暖阳，纵身而下，如风降临，翩然而立。

“是我的几个手下不懂事，你就饶了他们吧。”鹿角少年微微一笑。

而那几个妖怪见此，忍不住嚎啕大哭，呼救起来。

“老大！”

“你终于来了！”

“可把我们害惨了！”

“呜呜呜痛死俺了！”

我忽然也忍俊不禁笑出声。

但是敬择没有笑，他用冰冷、警惕的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来人，此刻的他像一种凶恶的兽，喘息里都带着危险的戾气。

我睁开眼，对上敬择的目光。他似乎有些紧张地吞了下口水，不再看我，冷冷地转向那人。

“你是什么妖怪？”敬择斜着眼睛问来人。

“我叫岩曜，是这里的山神。”鹿角少年悠闲地摇着扇子。

我看到敬择双手慢慢捏紧拳。

“哼！”敬择神色丝毫没有半分放松，“山神？山神怎么会有这种作恶的手下？”

“爷爷饶命啊！”黑熊怪大声道，“冤枉！冤枉！”

“我们！我们也不是出于本意来打扰二位的！”

“因为！哎呀！这、这都是老大的错呀！”

“老大救我们啊！”

“你自己划拳输了，不要拿我们开刷！”

“是山神大人的错！他和朋友喝酒划拳输了，惩罚就是，去吓唬几个人类小子，把他们身上的好酒好菜抢过来，然后！”

“然后大人就派我们下山了！”

“两位公子爷爷，对不住啊！”

五个妖怪一人一句，大声哭诉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么没出息的手下，让你们见笑了。”山神道，“对你们造成了损失真是对不起，作为赔偿，你愿意加入我们的宴席吗？”

我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敬择只是冷冷一哼：“这样就能赔罪了？我们的东西呢？我们的马车呢？还有我的伤呢？”

“自然是会想办法补偿的。”鹿角少年温和有礼。

看来，是个脾气不错的山神。

“伤不轻呢！”敬择撇过头，“得给我一些医药赔偿才可以。”

“敬择，太不礼貌了。”我小声道。

“本来就是因为他们受的伤，你是大少爷不懂生活的苦愁，我穷过来的，自然是要在乎钱的事情的！”敬择大声道。

“这位小兄弟说的对。”山神岩曜道，“遇到也是缘分，不如来喝杯酒如何？”

“我才不去呢！”敬择哼了一声。

“我想去。”

敬择一愣，转向我，眼神好像在说：“你真的要去吗？”

“我去。”我点了点头。

再次表明了态度之后，敬择也无奈得软了下来：“好吧。”

“那，两位就随小神去吧。”岩曜笑着，将折扇一合，只听“啪”的一声，我们便消失在了原地。

说是宴会，其实也只是几个小妖怪在山间景致优美的地方，席地而坐，喝酒玩乐而已。

没有想象中的楼台舞榭，也没有豪华宴饮，为此敬择很是不屑，并且很明显地将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

“啧。”

“敬择，”我轻声说，“太不礼貌了。”

敬择撇了撇嘴，百般不愿意地，换上那幅标志性笑脸：“哎呀呀，”他跑上前，“阿翾，你看，好豪华的宴会啊！”他故意把“豪华”两个字说得大声又夸张。

我蹙起了眉。

“新客人？”

他的声音，像山间清风，雨后清泉，在一堆喝得烂醉的人中起身，回转过头，对着我和敬择的方向看来，他显得彬彬有礼，温尔尔雅笑道：“看来，是两位不寻常的客人呀。”

我怔了怔，有些失神，不知为何，我心慌、脸红，想要逃离，却又舍不得。我望着他，他也好奇地打量着我，我一时心乱如麻。

而敬择也将先前那幅讨人厌的表情收了起来，篝火的光摇曳着，在我瞳孔里，映出一种美丽的颜色。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袁哲大人，他模样俊美，自有一种飘逸如仙的贵气。我喜欢他的笑容，那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说不清道不明，只剩下一阵一生难忘的悸动，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分外清楚，不管多少年后，说起这件事，都不会落下一个动作、一句话语。

“不是普通的人，我也就不会带到这里来了。”山神道，“好像客人觉得这里太简陋了，不够荣华。”

“那好办。”袁哲轻笑，扬手一挥，只见同台楼阁拔地而起，歌女舞女翩然而至，金光乍现，连皇宫也要逊色三分。

敬择瞪大了眼睛，收起了所有不满和嚣张。

我张大了嘴，那一刻只觉得词穷，觉得所有赞叹之词都难以表达我的惊叹。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幻术，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些被写在书里的奇妙法术和世外高人，竟然真的存在，竟然就在我眼前。我心跳得厉害，原来说书人不是骗子，原来我期待的、盼望的世界，不是我孩子气的幻想。我见过妖物，见过鬼魅，见到了山神，也见到了，这和书中一样能带来奇迹的人。

“我，我叫彬翾。言彬翾。”我抬起头，对上对方好看的双眼。

“是个好名字。”他道，“我叫袁哲。”

“我叫敬择，因为是被抛弃在山野，让人捡回去的，所以没有姓。”敬择插了上来。

“这么晚了，山里就你们两个，不怕遇到危险吗？小伙子可要保护好这位姑娘呢。”袁哲问，“你们年纪轻轻，独自远行，这是要去哪里呢？”

“去京城。”我答，“虽然还不知道去那里干什么，但总有法子的。”

“那些亭台楼阁，是您变的吗？”我谦逊地问，“您是做什么的呢？”

“什么好玩做什么。”袁哲道，“观星、占卜、解梦，偶尔研究研究旧书。”他告诉我，“虽然有时会遇到很棘手的事，但更多的，是体验到不思议事物带来的神奇。”

“就是为了听他讲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我才把他请过来喝酒的。”山神道。

袁哲也一起笑了起来。随后，目光落到敬择身上。

敬择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一声，昂起脸，豁出去似的，说道：“没错，如你所见，其实，我是妖怪之子。”

“哦。”袁哲反应平淡。

敬择看了一眼我，心一横，干脆把所有都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反正就是被扔到山里被人捡回去收养的，那时候还是个婴儿，没有任何记忆，就连我自己，也以为是个普通的人类。”

“阿翾，你还记得，小时候，有小伙伴被野兽袭击，然后抛尸在河里的事吗？”他叹了口气，“是我干的。”

回忆在我脑海里浮现起来，确实有过这么一件事，我记得那个意外死去的孩子，是带头欺负敬择的人之一。

“那天，在山间，我遇到了他，你知道，那种讨厌的人，就是有本事让你恨之入骨，我到达忍耐极限了，然后就和他打了起来。我发现自己的力量大得惊人，只一拳，就把他打到了几米开外，他不知为什么表情变得像见鬼了一样惊恐，大叫着要逃，被我立刻追上了，他的恐惧令我兴奋，然后，我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他倒在河边，死状凄惨，像被凶恶的野兽袭击，我从河水的倒影里，见到了自己变成妖怪的模样，那真是……我自己也被吓到了。”

“所以从此以后，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都一直忍耐吗？”我问。

敬择点点头：“是的。甚至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我是妖怪，我杀了人，被鄙视和欺负，是理所应当的。”

“傻瓜。”我轻声道。

“哈哈，是吗？”敬择不好意思地笑了，“阿翾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

“我生来就有这种能力，只是十分不稳定，还不能掌握好它。”我答。

敬择深呼吸几口气，回复平静后抬头，对上袁哲：“这就是我的故事了，你满意了吗？”

“总觉得，你对我充满敌意。”袁哲云淡风轻笑，“我又不是除妖师，不会伤害你更不会取你性命，何必对我这么堤防？”

敬择一时无言。

“有坏的妖怪，自然也有好的妖怪啊。”袁哲温和笑道。

“是啊，别看我们长得不好看，内心其实是很善良的呢。”大熊精道。

“那是！那是！”其它几个妖怪凑上来。

气氛一下去变得热闹起来。

“一起来喝酒吧。”山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