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嫡庶
四月本是开春,向来冷意蕴然的皇宫也因为御花园的几十树桃花和杏花而显得有了丝丝暖意。
冷宫里的几树梨花也悄然开放,洁净纯白的梨花在冷宫这个人人忌讳的地方却也只显得凋零可怜,平添一分哀悲。
冷宫的织室殿里的结了厚厚蜘蛛网的室门年久失修,“吱呀——”一声,声音苍老,就像一个垂死挣扎的老人。
外面的光线照射进织室殿内,在暗如黑夜的织室殿里极其耀眼。郭宝月轻轻将头从蜷缩着的臂弯中抬起来,半眯着眼睛。
室门打开时带来的光线实在是太耀眼,郭宝月还来不及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就被耀眼的光线刺激的低下头,只看见了门外一双绯色锦绣牡丹缕金丝串翡翠珠苏缎珠玉鞋。
郭宝月淡然一笑,她连鞋子都穿上最华丽的,衣衫就更不必说了。她这是要穿上她最华美的衣服,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被关在冷宫织室殿的这暗无天日的几个月里,她考虑了很多,从前是自己太跋扈太嚣张太不知天高地厚脑子太笨了,一心只知道自己是嫡女就高人一等,父母的溺爱和身边人的阿谀奉承更是让她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切都唾手可得。没错,俞银珠是庶出,她的母亲也是庶出,她在府中可以任由自己欺负。
可是,自己忘了她是皇上身边唯一一个诞下孩子的女人,昭妃的左膀右臂,正四品的俞贵嫔。
自己也真的是太蠢,以为俞银珠是怕自己,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可是就算是再懦弱再无能的人到了后宫这个地方,也会变得心狠手辣,深不可测。
“贵嫔娘娘,奴才先在外面侯着,您有事唤奴才一声就好。”
一阵听着无比恭敬奉承的太监语气在门外紧挨着那双珠玉鞋响起,俞贵嫔清了清嗓子,和缓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可冒犯庄严感:“有劳公公了,把东西放这儿,本宫亲自送郭常在上路。”
仿佛间还有装满银子的锦袋碰到手掌心的声音,太监的声音越发喜悦恭敬了:“贵嫔娘娘说的哪里话,冷宫是个晦气的地方,鲜有人来,奴才巴不得为贵嫔娘娘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明日,你就调来长春宫做事吧。你也说了冷宫晦气,像你这么聪明伶俐的人,总不该在这里守一辈子的冷宫。”
俞贵嫔声音略带一丝丝慵懒,轻轻扶正凌云髻上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道。
太监听了急忙下跪,声音中有道不出的欢喜:“多谢贵嫔娘娘抬举!奴才一定为娘娘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好了,先退下吧,本宫有些话要趁着郭常在临行之前说完。兰麝,把东西放在桌子上,退下吧。”
俞贵嫔瞥了一眼结满蜘蛛网落满灰尘的破旧木桌上,道。
“是。”
兰麝应声一一将鎏金莲叶盘里的三样东西——鸩酒、白绫、匕首整齐的摆放在木桌上,引着那个太监关上门,退了出去。
随着光线的慢慢收拢,郭宝月这才敢抬头,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看清来人的容貌。
俞银珠十四岁进东宫,直至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而已。郭宝月还很清晰的记得,当初俞银珠被送上秀女坐的丝帘孔雀轿的时候,穿的是最素朴最贱价的灰白色印花缎子;如今反观四年后的她,珍玉绫罗,珠光宝气,就连鞋子都是“寸锦寸金”的云锦制成,与自己一身沾满血污的囚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表姐,这皇家冷宫,感觉怎么样啊?”
俞贵嫔轻移莲步,缓缓地打量着织室殿的光景。冷宫并不冷,只是寂寞清冷的让人不寒而栗,故名冷宫。
“人在江湖飘,总归是要还的。”郭宝月眼带讽刺的看向俞贵嫔“俞银珠,这不就是你和昭妃的目的吗?”
俞贵嫔闻言嘴角上扬,可这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你只猜对了一半。昭妃是想让我从家族里找个貌美而无脑的女人供她驱使,成为她有朝一日替皇上扳倒孙家和代王的一枚棋子。而本宫当初选中你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
俞贵嫔逼近郭宝月,俯下身去一把捏住了郭宝月的下巴,让郭宝月动弹不得,一字一字的说道:“可是本宫后来反悔了。郭宝月,曾经你加诸在我和我母亲身上的伤痛我永远不能忘记,我不能眼看着你爬上皇上的龙床,在宫里还要踩我一头!”
“所以,本宫让人告诉绮云长春宫里有许多珍宝,那对白玉狮子也是本宫让人放在绿筠苑的。你素来爱抢我的东西,所以,我就精心设置了这场局。至于昭妃那边,没有你自然还有别人,入宫的新妃们那么多,总还有比你好的。”
郭宝月眼中满是愤恨,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个人活剥生吞了,破口大骂起来:“俞银珠!你就是个登不得台面的庶出!当初俞家将你和你母亲赶出俞家,要不是郭家收留了你们娘俩七年,又把你们送回俞家,你如今能穿上这身衣裳吗!你这个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贱人!你和你母亲一样下贱!”
俞贵嫔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郭宝月脸上,力气之大,都震的她虎口隐隐作痛。
“郭宝月!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程度!我母亲并不是郭家的亲生女儿,她是郭老爷子的四夫人抱养来的孩子,这件事情郭老爷子也知道,但是因着对四夫人的宠爱并没有说,把我母亲当做其他庶女看待。后来你父亲早就垂涎我母亲,但是碍于同父异母的兄妹不好下手。但是不知道从何处听来我母亲是抱养来的孩子,便趁着一次酒醉糟蹋了我的母亲!事后郭老爷子就悄悄的给我母亲和你父亲办了婚事,将母亲养在一座外宅内。事情本就这么过去,可是大夫人害怕这件事情要是以后抖落出去会使你父亲和郭家蒙羞,就事先与俞家串通好,连夜将我母亲抬到了俞家,卖给了我父亲做妾!可是当时我母亲已有身孕,就瞒着我父亲说是他的孩子,我才得以生下来。”
俞贵嫔的眼眶中浸满了泪水,这么多年的隐忍,终有一日会爆发。
俞贵嫔揪着郭宝月的衣领,大声吼道:“我是你父亲的女儿!我是正正经经的嫡女!你才是庶出!郭宝月,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才会那么折磨我,怕我有一天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把你从高高在上的嫡女之位上推下去!”
郭宝月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离了骨头一样,再也没有之前的傲气愤恨,一下子失去支撑,瘫软在地上。
“原来......原来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郭宝月像一只失去母亲的小兽,声音无助,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是,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小时候我就经常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诞下瑞瑶的时候,我求皇上调查我的身世,然后,就知道了这一切。”俞贵嫔看向郭宝月,眼神中各种滋味掺杂在一起:“郭宝月,你抢了我整整十八年的嫡女之位,占尽了我和母亲十八年的荣华富贵!”
说着,俞贵嫔一把拿起桌子上的鸩酒,掐着郭宝月的嘴,不顾郭宝月的垂死挣扎,直至给她灌了下去!
看见郭宝月终于口吐黑血,再也不动弹了的时候,俞贵嫔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脸上全是泪水,这十八年来因为庶女的身份让她受尽白眼,没有人知道,她俞银珠才是真真正正的嫡女!
“郭宝月,我再也不是庶女了,以后谁也不会再说我是庶女了......”
俞贵嫔放开郭宝月,脸上笑着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