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已翻鱼肚白，又洒下清晨的第一场大雪，柴门轻推，吱呀作响，韩冥卸下背后长剑，轻轻走进柴院。

“我回来了。”平静的音调确实藏不住的喜悦与轻松，这是他的家，有他的家人，有他的快乐。

屋内闯出一道白影，上蹿下跳，欢快地奔向归来少年，毛茸茸的身躯犹如一团偌大雪球，翻翻滚滚磕磕绊绊地蹿了过来。

见到这货，韩冥的眉眼也不禁弯了下来，眼里满是幸福与喜悦。

确实，杀人之后，总得有一阵轻松的时光，只有这时他会安静，卸下骇人的杀气，终于像个正常少年。

那是只雪白的银狼，脊背高高耸起，雪白毛发极温顺地低垂下来，一身银白在朝阳下熠熠闪耀。

它轻快一跃，欢喜地跃入韩冥怀里，清晨的露水未化，微凉冬晨里，一人一狼，披着阳光，温馨，而又和谐。

韩冥笑得很开心，爽朗的笑，徘徊微荡。

“哈哈，好了小白，韩笑呢？”一手反撑住雪狼，一手支撑着从地上坐起，他望向略旧的柴屋，似乎寻找着什么。

“大哥，我在。”

颤颤巍巍的稚嫩声音从门内穿出，一年幼孩童倚着门框，十三四岁模样，却让人惊疑。

很不凡，洲里的大人都这么说。

他是有着一头银发得，却无力疲软地耷拉下来，长长的额发遮住额头，垂在眼睑，依稀间聚出眼眸。

更神奇。洲里的人都惊叹他的眼。

那是一双纯净之际的眼，不是那种黑白，而是如同时间最纯洁如同黎明初升的白阳，是最清明的银白。

只是他的脸色也出奇得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眉眼清楚分明，只是眼睛里只有漠然暗淡的光，孱弱无力。

在这清冷雪晨，这病弱的孩子，总是会不禁得引人心酸。

他浅浅地笑着，望向大哥，很累很累地笑着。韩冥的脸色终于再次从喜而淡出，满满的疼惜与痛苦。

“吃饭吧。”

韩笑枯瘦的手指紧紧地嵌入门框，艰难地扶着柴门起身，苍白脸色依旧苍白，只有无力的艰辛。

韩冥身形飞掠，扶住韩笑羸弱身躯。

“我扶你。”

韩冥的手指缓缓扶住韩笑枯柴般的手臂，轻轻地支撑着，眼里好像要落下泪来，有点朦胧有点模糊。

前世今生，加起来都三十岁了，可偏偏被这无谓的情感所羁绊，杀人的人不能这样啊。

悄悄地，衣袖拂过眼睑，悄无声息地拭去泪花。

韩笑苦苦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此时的韩冥不是昨夜冷血无情的杀人客，只是一个哥哥，只是一个不愿让弟弟看见泪花的普通哥哥。

命运给了他们太多磨难。

但，至少也给了他们不可替代的亲情，要杀人无数，纵然活着要杀死更多的人，他们相互依靠着，总要走下去。

世界要我们死，我们偏要活得长长久久。韩冥说。

柴屋内，火盆里的柴炭滋滋地燃烧，升起一团朦胧暖雾，偶尔响起一两声劈啪的崩裂声，焰苗轻轻舞动，愈来愈旺。

一屋子的暖热，将冬晨的冰冷一丝不漏地阻隔在外，柴屋内，兄弟二人对面而坐，眼前的桌已是菜肴满席。

一壶烈酒高耸如海碗，韩冥一饮而尽，韩笑抿抿干裂双唇轻轻咽下一小口微浓果酒，淡淡地笑。

桌旁，小白紧靠着火盆驱寒，双爪踩住一块大兽骨，吃力地啃食着，但吃相却是绝对不敢恭维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雪原高傲雪狼，吃相与嗜好竟与普通大狗一般，韩冥没好气地推了推。

“吃货，看你胖的！”

小白极自以为风流潇洒实际上没形象地一甩前额长长的毛发，一如既往地啃着大骨头。

这厮会心想，你又不吃骨头还不让我吃了，当你宠物还真是辛酸。

“这哪里有雪原狼的气概啊。”韩笑也艰涩地笑笑，额头无形间已扯下三条黑线。

二人终究是少年，即使杀戮数年也未曾大大饮酒，不过三巡便已微醉，尤其是韩冥，还是那句话，酒量绝对不敢恭维。

连韩笑，哦不，小白都比不上。

虽然喝得豪气，但醉得，也是快如豪杰。

韩笑无力地后靠着椅背，终于有点微红上脸，静静地看着大哥撒酒疯。

韩冥醉得大笑，杀人后的轻愉，杀人后的放松犹如一缕清风，缓缓将紧绷的神经抚摸，渐渐松开。

“明天我们真的就要离开了？”韩笑揉揉微红双眼，喉间梗塞，已有泪花开出。

韩冥停止发疯，抬起头，透过薄薄窗纱望着屋外，神情间亦有不舍，只是被一阵果决果断掩盖了。

收回目光，看向伤感的韩笑，似笑非笑，这就是回答。

“傻小子，十三年了，我们都长大了。有些事，终究等着我们去经历，那仇，终究得我去报。自然是该出去看看的。”

“大哥，事，我们可以一起经历，可为什么不带着我报仇？你杀人，为什么不让我去？”韩笑艰难地支撑起身子，望向韩冥。

这句话，骗了他多少年，文字游戏早就拆穿多少次都不知了。

“你还小，仇是我们的，但报仇是我的事，我不想你涉险。”韩冥顿了顿，接着说着。

“天下不太平，我们要做的终究是该被追杀的事，你可以跟着我。但我不希望杀人的罪孽让你承受，哪怕是那么微小一部分。”

韩冥望向火盆旁的小白，那通人性的吃货此时也抬起头来望向二人，眼底全无平日的二性，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严肃。

就连那浑圆的双眼也变为三角眼，目露凶光，杀意凛然，抬起它的尖嘴，下巴尖一条长长的刀疤若隐若现。

韩冥看着那道疤痕出神，脑海里又想起十三年前染血的宗门。

两岁的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脸上，背上甚至眼眸里全是血液，散发着骇人的血腥味。

烤焦的尸体，满是血水的草地……

当年的小白尚幼，却极勇敢地驮着刚出生不久的韩笑从万千修行者的围杀中冲出，一道长剑划过下颔，终于留下那道可怖的伤疤。

小白缓缓弓起脊背，汗毛挺立，喉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此刻终于有了雪原王者大风，显得英勇无敌。

谁敢挡我们，我就咬谁！

韩冥疼惜地弯下腰，揉揉小白的头，表情很是温柔，还好小白有神兽血脉，否则当年的韩笑定然凶多吉少。

也亏得这血脉小白才可以坚强活过数年，陪伴兄弟两人。尤其是那道疤，伤口很深。

韩冥的心里又涌起太多感激，一切都化作桌上大骨，又扔下一块，终于，那吃货又恢复吃货本性。

“你受累了，报仇的事我来。”韩冥看着小白与韩笑，坚定地说出。韩笑摇摇头，早已习惯性地沉默了。

两人醉倒，小白似乎也啃累了，两人一兽就那样抱做一团席地而入睡。

日头越发清晰，阳光静静地铺下，那一地的金色与温暖，悄悄地为他们披上无形的温毯。

一切如此安静。

就像窗外，黎明初现，好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