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壹懿 怎敢倾负
宇文懿说,他今生最爱的人便是十里桃林内低眉浅笑的牟晨芊。
父亲总说,懿儿,你是长子,相府重担终究会落到你身上,所以你切莫同巷井的野孩子般玩闹,知道了吗?
年纪尚小的宇文懿只得怯怯地点点头,敛了内心对自由的渴望,独自面对枯燥的四书五经,以及苛刻父亲和私塾先生责厉的目光,永无休止。
他于无趣总角年间最绚丽夺目的色彩,便是那艳丽桃树下一瞥惊鸿的牟晨芊。
小时总听人说,公子,您贵为相府长子,以后必会迎娶将军府内仙姿月貌的夫人诞下的千金。
他不知道那些人说的千金究竟是个什么人,年少总轻狂,他觉得自己不去看看那个未过门的娘子当真愧为丞相府大公子。于是一个黄昏,斜阳染氲暮边云,他提着一把雕花倚角玉兰宫灯,悄悄潜入将军府。
一路竟畅通无阻无人阻挠,想必是都知晓他是丞相府长子,倒也没人拦着,便由着他去。
于是,宇文懿提着散发橙黄温和光芒的灯盏,灯光温柔的像他眸里的温柔,他在这里遇到了此生挚爱。
年幼的牟晨芊站在尚未长成的一株桃树下,懵懂无知的天真面庞上没有面对陌生人的惊奇与恐慌,还未长开的澄澈杏眸里满是无邪。
一向端正自持的宇文懿在此刻呆怔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可是将军府大小姐?”
垂髫孩子摇了摇头,脆生生的回答,“我不是大小姐,我是二小姐!”
少年笑出声来,他觉得这个还不到他下巴的女童甚是有趣。他本平静无波的内心此刻稍起波澜。
从此,他身后就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她总是用她清脆娇嫩的声音唤他,懿哥哥。
她的懿哥哥,她一个人的懿哥哥。
他艳羡街头玩弄竹马的“野孩子”,他们有无忧童年,可他只有读不完的圣书。
那时她年纪稍大些,见他眼底落寞,终是不忍,便叫婢女做出一个来。
她拿着那个叫竹马的东西,心下暗喜便要送与他。然而她想着平日父亲收到的礼物包装精美,奢侈华靡。可她没有漂亮的包装,思来想去,她把扎着小辫的红绳解下,一圈一圈缠在住竹马上。
像是把她尚未成熟的情意细细密密地缠在他心间。
她予他竹马,他以青梅回赠。
那个时候,她已知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情话。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等牟晨芊再大些,父亲说她已到金钗之年,不便再与宇文懿相见次数过多,于是他们只能书信。
红笺一页一页,皆是他们的情意绵长。
他为她种下十里桃林,他说他要娶她。
那日将军府家宴后,宇文懿第一次抗拒父亲的指令。他觉得晨芊使他生活中唯一的色彩,哪怕折手断脚也要娶了她。
可是上天要与他们作对。
宇文懿被诊出身患绝症,已经没有几个月可以活下去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一向严厉的父亲落泪。
父亲母亲,姊弟兄妹皆叹惋痛哭,唯有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这本是天注定,自怨自艾又能如何?
可是,他最放不下的,是那痴等他一纸空文的牟晨芊。他终是不舍她为他泣断肝肠,终生守寡。
于是那个清晨他去牟府提亲,她果然慌不择路,悲痛来到桃林。
“牟晨芊,我不喜欢你,从来。”
绝情话语出口,她愤然痛哭,他的心也在滴血。晨芊啊,你休要怪我无情,忘掉我,好好活下去。宇文懿抬头,天真蓝啊,像她明媚的笑容。
他的眼里,仿佛有花开花落,残红星点。
迎娶牟晨清的那天他身子很虚弱,他告诉牟晨清,这不过一场戏,一场只对牟晨芊的情戏。
“你是不想负她,可你又怎么对得起我?”面对牟晨清的诘问,他不知如何作答。
通情达理的牟晨清也只是啜泣一会,然后她摘下头上的凤冠霞帔,洗掉面庞精致的妆容,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服侍宇文懿歇下。
他们没有圆房,他不愿,她不许。
牟晨清归宁那天正值梅子熟透,他猜牟晨芊定会摘满筐的梅子,就像那年他送她的青梅,眷说了昔日的青涩誓言。
那年那年,不过伤心魂断处。
宇文懿眼角涨涩,他转身来到那片只剩几分枯叶的桃林。多可笑啊,这本就是给他最爱的人的礼物,她却以为是别人的。
可是,宇文懿,这又能怪谁呢?
你是否后悔了呢?
他偏执地认为她忘掉他便能安然一生,可要她真正忘却又谈何容易?
“我本生性凉薄,何来为爱痴狂?”他看着她决绝清冷的背影,只觉喉头一阵腥甜,他硬生生咽下了这一口腥血。
昔日的翩翩公子,如今形容削瘦,衣角翩飞,仿佛风吹过的下一秒便随风而去。
那夜他梦见那一年雨季,她俏然执伞而立,淡然而悠远,遗世而独立,仿佛世间纷扰都与她无干。他说他会做她的伞,护她一生不受伤害。
晨芊,我多想做你的伞。
他看着身旁泣不成声的牟晨清,看着与晨芊相似的眉眼。视线模糊,周围一切都朦朦胧胧。他让牟晨清答应自己,一定不要让晨芊发现自己逝去的消息。
牟晨清哭着应下。
他颤着手抚上那人面庞,冰凉的指尖拭去她眼角泪水。
“晨芊……”
忽然,手腕折下,他带着无法释怀的爱离开了人世。
晨芊,你好好活下去。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