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别时茫茫江浸月
姐姐住在府内的“朔暮轩”,离我住的“阑九轩”相隔不远,一拱长桥,几曲回廊就到了。
庭院深深,几许花香,回廊尽头就是姐姐住的“朔暮轩”了,我走到门口还未推门就听到一曲《广陵散》,节奏舒缓轻快却有一声声叹息般的停顿,像芭蕉树碧绿又宽大的叶子上因沉重越积越多到最后猛然落下的雨珠,坠在尘埃里的声音。
声渐沉重,犹如红豆玲珑骰子撞击到壁玉,玲玲盈耳、璎珞簌簌,带着强烈而决然的肃杀之气。
听姐姐说这首《广陵散》又名《聂政刺王曲》。
聂政为了给父亲报仇,不让别人认出他,于是用漆涂脸颊,用石头砸掉牙齿,为了改变声音,他甚至吞火炭把嗓子弄哑,年深月久他终于弹得一手好琴,最后他进宫献艺,在韩王欣赏他的琴声时将其刺杀,又割下自己的五官,彻底毁坏了自己面容,自刎而死。
这首他的绝响里包含他多少的愤怒、孤独和悲壮,是我们所不能完全明白的吧。
声渐高扬,也越来越急促,有如雨夜泣,风过处,飞沙走石,呼啸而来。
到最后只听到“铮”的一声,竟然是弦断之声,我赶紧推门而入。
姐姐背对着我坐在窗口旁,听到我推门的声音便回过头来,没有落泪,但眉间是化不开的浓愁。
“小汐,你来了啊。”姐姐对我笑了笑,默默地用手帕掩住了琴面。
“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啊,我真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有点懊恼地想。
“爹跟你说了吧,下个月我就要进宫了,宫深似海。”姐姐淡淡地说,仿佛在说一件跟她无关的事,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她。
“你会想姐姐吗?明明答应过你明年陪你放纸鸢的,现在却做不到了。”姐姐真是美人,就连皱眉愁思不解的样子也显得那么弱柳扶风,秋水般流转的眼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会,当然会,我会来看姐姐的!”我坚定地说。
“进了皇宫后见面哪有那么容易。”
“我可以溜进来的。”我小声地嘟囔。
“你说什么呢?”
“哈哈~那个,没什么,真没什么。”我龇牙咧嘴地傻笑。
“当你眼珠子乱转的时候,想的准不是好事。”姐姐叹了口气说。
嗯哼,还是姐姐了解我,啊哈哈。
“你还记得那个灰衣服的书生吗?就是那天在‘醉卿’客栈喝茶的那个。”姐姐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却又露出难过的表情,“我有东西给他,你下次七月七日时帮我交给他,他会在那家客栈等你,我,我去不了了。”
“嗯。”我接过姐姐递给我的一封信和一支通体翠绿,尾端却系着红绳的笛子。
姐姐的眼望向窗外,那里有棵枯死的梧桐,春意再浓也唤不起它的一片嫩芽,枯枝落了一地,一片寂寥。
那个灰衣书生是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那日我和姐姐去“醉卿”客栈喝茶,他本在倒茶,见了姐姐就呆住了,茶溢出来、流到他衣服上都还没发觉。
后来姐姐和他聊得很投机,有些见解很相似,两人几乎一拍即合,吃饭的时候还和我们去湖心泛舟。
他说他是个金陵人,大老远地跑到京城来赶考,在这里歇脚,对姐姐一见钟情。
他说他现在配不上姐姐,但他日高中一定会十里婚车来迎娶姐姐。
最后他给了姐姐一只玉笛,姐姐给了他一支蝶花簪。
嗯,这大概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了。
可惜这世间往往两情相悦也难走到最后。
不知道那位书生得知姐姐将玉笛送还会是何种感受。
“小汐,你相信宿命吗?”姐姐突然问我。
“宿命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你想挣开还是可以挣开的。”
“是吗?”姐姐用轻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犹记得那日春风拂面,湖心一介小舟之上,灰衣书生笑得温柔,远山如黛、弱水三千,而他的眼里只有姐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