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性凉薄
雨之一物,能令昼短,能令夜长。
转眼已到牟晨清归宁的日子。
恰是玉枕纱橱的季节,西山上的梅子黄了,丹香采了些置在院子里的桌上。
牟晨芊坐在院子里,一手执卷,一手拿起一颗梅子品尝。她抬眼有些疲倦,端起装有青梅的篮子,将书卷收回,进入续烟阁内。
她知道今天晨清会回来,却不想出门迎接。就像牟晨清大婚那日,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是恨还是原谅。因为宇文懿仍是她心中的结。
倏地,续烟阁的门开了。
牟晨芊将书卷搁在一边,看向门外。
牟晨清理了理鬓边因疾走而散落的发丝,已挽上出阁女子发髻的她更加夺目动人。
远山眉舒展,新杏目含笑。
“晨芊,姐姐回家了。”
有她与爹娘的地方才是家。
牟晨芊不懂这句话为何意,可她真正知晓其意的时候,却已是悔得痛不欲生。为她,为自己,也为……那个人。
牟晨芊怔了怔,她发现牟晨清又瘦了些,站在清晨的凉风里,青色的裙裾垂在脚边,如荷花池中绽开的一朵莲。
晨清冰凉的手握住牟晨芊的纤纤柔荑,唇角噙着笑,然清秀眉间却杂着三两分忧愁与凄凉,在续烟阁袅袅檀香的缭绕的雾下朦朦胧胧的不真实。
牟晨清没有再说些什么,道了句保重却离开了。牟晨芊不明所意。
心烦意躁,牟晨芊拿了一颗青梅,转身出了续烟阁。
虽未入冬,然秋日清晨侵骨的丝丝寒意如同细针般笼着牟晨芊。她有些后悔没有带暖手炉出门。
手里握着微凉的梅子,掌心残余的温暖一点点流失,牟晨芊皱了皱蛾眉,此时她已行至已是满目疮痍枯枝的桃林,正欲回身离开,却看一角衣袂隐在桃树后。
思量片刻,牟晨芊旋身进入桃林。
不远处,有一人影向自己走来,牟晨芊眯了眯眸,方才看清那人面目。
来人面如冠玉,一袭月白锦衣显得格外素净。
宇文懿!
牟晨芊惊骇,转身便朝桃林内走去,鹅黄色的裙摆拖到地上。
宇文懿跑过来,拉住晨芊皓如白雪的臂腕。
“你来做什么?”牟晨芊将宇文懿的手拨开,冷言道。
“我……”宇文懿顿了顿,将手中的一根竹竿拿出来。杆子一端雕刻成马头,另一端装着木轮。“我来把东西还给你。”
“竹马……”晨芊看着那根竹竿,是幼时她送给宇文懿的那枝竹马。
她认识的,竹马上还系着那根红绳……
牟晨芊的眼湿润了,轻笑一声,“你扔了便是。”
宇文懿抬手正欲帮牟晨芊拭去眼泪,却又停住,薄情道,“东西是要还的,怎么,你对我还有情?”说着抚上晨芊的脸颊,“晨芊啊,你倒是傻,那日我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你为何还此般痴狂?”
“我爱的,从不是你。”
“你不过是我情场的一枚棋子,卑微如尘。”
“三妻四妾我可以有,甚至烟花之地我可以去,但唯独你,我不会碰你。”
“真是傻姑娘啊……”
牟晨芊向后退了三步,面色清冷,勾唇冷笑,唇角满是嘲讽,“我本生性凉薄,何来为爱痴狂?”
若是以前,宇文懿定会软语温存,百般情话安慰,可现在,这些话,他再也不会对牟晨芊说了。他的满腔温情,全都给了另一人。
此时的牟晨芊双眼赤红,几乎疯狂,“宇文懿,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爱上你,永远不会!”掌中青梅跌落,竹马亦落地蒙尘,她跑向桃林深处。
说好的已经暗许了沈北御便努力接近他,说好的不再与姐姐相争,可是,可是,为什么心还会痛呢?
牟晨芊,为什么呢?
她确实想过放下;想过今日的山盟海誓,也会变成对他人的甜言蜜语;想过此刻的柔情蜜语,也会换来他日的形同陌路。
可真正面对他时,之前所有的看破与领悟都会变作心底的最后一层防线,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以冲破。
她牟晨芊纵是羽朝第一的才华横溢,在他面前也不过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
我本生性凉薄,却独独为你痴狂。
宇文懿绝情地踩下竹马,系在马头的红绳也染了污渍,梅子在他脚下,长在梅子上的枝梗折断。
宇文懿将青梅拾起,“青梅……竹马。”
兀地,不知为何又失声大笑起来。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海誓山盟,不过一个“情”字。
他是竹马,她是青梅,他娶新人,他年她亦别嫁。敢问情为何物?一场桃花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