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狄默妮城，主殿。

“战之以戟，止之以眼。”冈措偏过头，伸手掸去了狐裘上的落雪。

门前的守卫愣住了，铁面下的眼睛闪出了错愕。

“听不懂？”冈措皱了皱眉，“还是反应慢？”

“第二莫尔菲来的大人吗？”守卫胸前的单层铁盔隐约在起伏，显然，他的呼吸急促。

“不然呢？你以为我不走主殿的正门却走侧门是吃饱撑的没事干么？”冈措扬了扬嘴角，眯起眼睛，显出耐心的笑容，“这暗号我一路上都在默背，岂止是拗口！拜丘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只是个老头子，我其实可以不用遵守他定的暗号而直接干掉你再硬闯的！懂吗？”他比守卫高了近一个头，还戴了个狐皮毡帽，守卫抬头盯着他铁灰色的眼睛，惶恐地点了点头。

主殿的曲型长廊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是落地的半圆形玻璃窗，窗顶封着的银质十字架，每一扇窗都被装上了巨大的灰色褶皱边的黑纱窗帘，镂空的雕花是郁金香，阳光没办法进来，只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斑斑驳驳的花影，每扇窗旁的墙壁上都刻着微笑的小天使，每个天使只有一只眼，他们手持卡萨布兰卡，神情温情而专注，好似在凝望孤独悲悯的灵魂。

冈措的靴子落地有力，他带着笑，雪白的狐裘披风扫地，阳光透过窗帘在他的脸上打上了细小的黑色碎影，他蓝灰色的头发打上了蜡，没有一根搭在前额。

在走廊尽头，他侧身上了楼，象牙色的漆让扶手有一种无法触碰的错觉，数了三十一阶，冈措停在了这一层，他的面前，是一面约两人高的铁门，锁还未挂上。冈措轻轻敲了门后，便将门大开了。

彩光让他有了片刻的恍惚，数十扇琉璃彩窗开在墙壁的高处，彩色的壁画从前至后，落满了墙壁和高耸的半圆形壁顶。长木椅一排又一排，左右对称，让出了中间的小道。小天使们在壁顶上拉着竖琴，冈措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听到了无数天籁般的童音，每一声都巧妙地重叠，岔出组合的音域，一声一声汇聚成百年前那晚圣坛上的赞美歌，他能感到赞颂神祗的音线中隐隐藏着暗示，仿佛神正在脑海深处的圣光里唇角闭合，赠与他最威严的命令。

赞美光荣灿烂的神祗

它头戴彩虹冠 披着山巅的飞雪

于晨曦中圣临

我正歌唱它的神秘

并且歌颂着超越一切价值的鲜血

彩色琉璃绽开八重瓣的花

落在这神坛上

它便是这光

为了它的永恒

为了我们的希望

将鲜血抛洒

为它而战

望为它而亡

亦赞美它的荣光

“为了，神。”冈措柔声道。

“这是狄默妮城的最后一个教堂了。”一个老人从第一排的木椅上站了起来，“可惜它们决定今晚就烧掉这里。”

“我有幸能和它度过最后的时光，”冈措走过小道，手指抚过一个又一个椅背，“自那群怪物控制了主殿以来，整整半个圣纪，我从未踏进过这里。”

“我能撑到这时，真是很不容易，”老人望着冈措道，“自狄默妮的主殿被它们玷污以来，我每天都在颈子上，背上，手臂上，甚至是双脚都一并抹上自己的血，我没办法真正弄出它们的气味，但是血腥味可以帮我暂时逃过它们的怀疑，要知道，假装是一群怪物的同类是多么的痛苦，日子太难熬了。”老人掀起袍袖，数十道长短不同的伤口分布在他青筋直突的手臂上，“而且，我的血也快要流尽了。”

“不会太久的，拜丘，”冈措的眼里依旧含着笑，嘴角却悄然绷紧，“它们就快尝到人类的反击了。”

“不知道它们已经占领了几座城，”拜丘苦笑道，“半年前，那群吸血鬼潜进了狄默妮的主殿，感染了所有的执行官，把主殿变成了地狱，它们想用地狱来控制整个美丽的狄默妮城啊！”

冈措耸耸肩，“在这之前，它们把狄默妮的莫尔菲先拿下了。魔鬼们的战略显而易见，先弄垮城市的守护罩，再攻击心脏。”

“我一直很好奇，冈措，狄默妮城中莫尔菲的首席老上院，它们是怎么毁掉你的家的。”

“老师……”冈措右手忽然握拳，他的脸上盛满了怒意，还有隐约的悲伤，“老师被它们骗了，它们的诱惑可怕之处并不在于削弱力量，而在于摧毁人心呐！”

“现在吸血鬼封锁了全城，稍有嫌疑的人是出不去的。其实在很早以前，它们的爪牙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潜进了莫尔菲，还有主殿，”拜丘的声音打着颤，“摧毁只在朝夕之间。”

“这也就是莫尔菲陷落后，我把剩余力量组成第二莫尔菲的原因，”冈措仰起头，凝望天使，“我们不仅要把消息带给首城，还要开始自救。”

主殿顶楼。

“我只是想和你说点正事，三号，”少女看着地板上仰头倒着的女人，表情正经，“没想过干扰你的欢愉。”

“得了，”一旁的男人上一秒还光着身子，这时已系上了松垮的长袍，“是我咬断她脖子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现在是存亡之际，”女孩走进房，绕过地板上的尸体，“你该收敛一点了，别总是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别忘了我们还不能再狄默妮里自由的行走。”

三号慢吞吞地站起来，歪着脑袋，把手背在身后走近少女，“这种事对我来说绝对不是浪费时间，”他低下头凑近女孩，鼻尖轻触她的肩膀，带着暧昧的笑，“你说呢，伯莎？”

女孩忽然露出了憎恶的表情，她全身紧绷，斜睨起眼睛，下一秒，她以惊人的速度扣住了三号的脖子，扫过腿，一个翻身将他击倒在地，待他反应过来，女孩已经控制住了他的双手，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愤怒的脸，手指收紧，然后语气冰冷道：“我说最后一遍，除了国王，谁也没有权利叫我的名字，明白么？”

三号的额上青筋跳动，他的表情狰狞，却无法挣脱，手腕处的疼痛让他硬生地咬破了嘴角。

“先说一句‘我明白了’，然后收起你的尖牙，最后消消火，”她的瞳孔变大，慢慢覆住了眼球，“那么我就放开你。”

三号在看到她的眼睛时，身体微微一震，他狰狞的表情消失，接着以一种近乎卑微的语调轻声道：“我明白了。”

女孩闭上眼，又睁开，她的碧蓝色眼睛里瞳孔分明，三号感到手腕处的疼痛减轻了。他微喘着起身，“可惜的是国王从来没叫过你的名字，七号。”

她耸耸肩，“那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我们要打好这最后一役，不能让国王失望。”

“我是最倒霉的一个呐！”三号晃晃脑袋，叹了口气，“国王给我的伙伴是一个没有任何情趣的女孩，她虽然年纪小，但是没有一点活力，而且最重要的是，比我强太多，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我有那么差么？”她狐疑道，“我至少比一号好啊，那样小的女孩子，却正经得太不像话，近乎死板了。”

“听说她被分到了最美城呐，”三号苦笑道，“我虽然很羡慕她能见到奥比都的星空，但是我绝不要做她的伙伴，绝不要过像是修道士的生活。”

“所以你不该抱怨，我们还有不少活要干，”女孩淡淡道，“呐，现在，先倒杯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