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莫尔菲羊皮卷室。

半圆形的彩色玻璃窗被装在室顶，阳光透过窗，会变为淡淡的彩光，印满卷室。

墙壁间的巨大凹槽里，整齐地摆放着数以千计的卷宗。

一个年轻人正端坐在中心的红木椅上，长形桌上堆着高高的米白色卷宗。他的背梁笔直，身着黑缎的衬衣，黑发在彩光下的照耀下，颜色变淡，有深棕色的感觉。他的手指纤长，正夹着卷宗的一页，神情专注。

轻轻的脚步声让他偏过了头，一片小小的光斑印在他的眼皮上，照亮了他的沙色睫毛。

“本来想吓吓你，”费雪笑着走过他的身边，俯下身，“在看什么，阿修？”

“回来了。”他柔声道。

“嗯。是凯旋。”费雪笑道。

“这种颜色的羊皮卷？”她用手轻轻拨了拨那一堆，“很新，是北国的近史？”

阿修低下头，翻了一页，没有回答。

费雪也没有说话，她在他的对面坐下，静静地闭了眼。

安静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直到他翻阅完手中的一卷，费雪才慢悠悠地睁开眼。

阿修抬起头，他的眼睛深邃，瞳孔里仿佛凝聚着黑色的漩涡。

“找我什么事？”

费雪抓了抓头发，语气有些无奈，“那个‘情报者’是怎么回事？”

“就按字面意思理解。”阿修又低下了头。

“密道又不是费烈挖的，”费雪翻了翻白眼，“他只是‘发现’而已，好奇的‘发现’，这是孩子的天性。”

“费雪式的逻辑，”阿修的嘴角上扬，“谁告诉你的？”

“大胡子杰恩，”她双臂相抱，眼睛眯了起来，“我才回来不久，可是我忽然发现，四天奔完一座城，三天断粮穿过森林，都比不上这个伤脑筋。”

“他向下院透露了有关奥丁杀戮的历史，我甚至不知道，一个14岁的中院是怎样知道那段历史的，包括联姻和主教。或许，”阿修的眼里射出揶揄的光，“你的好弟弟挖了一条通向上院的路。”

“那些是我曾经告诉他的，但并不全面，”费雪淡淡道，“一旦进入上院，只有一堂课的理论讲解了，就是那段关于残酷杀戮的历史，证明吸血鬼存在并足以构成危险的历史。”

“上院的很多孩子由此改变了信仰，”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比如当年的我和你。”

“他们的理论和幻想多在中下院。而进入上院的第二堂课，就是武器的使用与实践，”费雪继续道，“莫尔菲就是培养守护人的地方。守护奥比都，并和其他城的守护人一起，保护整个北国。”

“所以莫尔菲只接纳孤儿，任何一个孩子的伤亡都会对他们的父母造成巨大的打击，但是孤儿，他们的伤亡不会造成泛滥的悲伤。”他的语调慢了下来。

“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提早让费烈明白这些事，毕竟，”费雪停了几秒，接着笑了，“毕竟，他没有其他的姐姐了。”

阿修望了望费雪，她正仰着头咧开嘴笑。他眨眨眼睛，语气柔和下来，“你应该好好休息几天，这样可以在舞会上跳一整夜的舞。”

“好主意，”她点点头道，“那么‘情报者’呢？你还要坚持么？”

“当然，费烈确实违反了规定。”

费雪一把抓过他手中的卷宗，咬牙切齿地微笑道：“我能撕了它么？”

阿修耸耸肩，又沉默了。

“上院才是能让他成长起来的地方，”费雪垂下眼帘，“如果他离开这里，以后怎样可以保护自己？”

“我有说过要费烈离开吗？”阿修挑起眼看她，带着作弄的笑，“‘情报者’的罪名是我对所有人的交代，不过，罪归罪，我还是可以保证他能够平安进入上院。”

费雪尴尬地望着他，她松开手，推开椅子起身。

“不过前提是让他好好背圣戒，阿修补充道，“另外，让费烈告诉杰恩密道所在，他会把那条路给封起来。”

费雪已经推开了卷室的大门，她扬起下巴，回头道：“谢谢。阿修。”

他点头示意，听到她的关门声后，阿修伸出手，轻轻摩挲着身旁被揉皱的卷宗，那上面隐约有淡淡的清香。

“桔梗花，”他自言道，“看来她仍然喜欢在手掌间涂上那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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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雪发现回来后的第八夜，月光格外明亮。

她站在床边，透过半圆形窗，看到了正空中的圆月。还未到午夜，星星零散，发着慵懒的光，夜空却像是深蓝的丝绸，平滑，色泽纯正，铺展于天际。

为了庆祝勇士们平安归来，斯通花费了近两木箱装的莫尔菲好酒，外加一整夜的拜访，才从奥比都的一群执行官手中换来“奥比都之夜”一晚的使用权。靠近城西的“奥比都之夜”是奥比都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只有当奥比都与临城举行上级舞会时，建筑才会被准许开放。

费雪还记得老师得意洋洋地向他们比划穹顶打开的盛景，精密的铁质机械磨合启动，会将建筑的圆顶像花瓣一样慢慢拨开。

她从床上拿起一件黑色的玻璃纱裙，浅灰色的花边从裙摆两边拉出，在中间垂下。

费列敲门而进的时候，费雪正在扎高高的独辫，她的发尾微绻，带着淡淡的褐色。

“为什么穿这种衣服？”少年皱起眉，“你要参加的是葬礼么？”

“我没有其他的舞裙，”费雪对着镜子，扯下了微微蓬松的袖边， “那么你呢？偷偷溜到上院，为的只是看看我的舞裙么？”

“中下两院就要熄灯了。今天的休息是异常的早啊。”费烈的眉头继续皱着。

“那么你也要去睡觉了，”费雪微笑道，“这样的活动，可并不适合你们这样的孩子。”

“我没有那么小，你也没有那么老，姐姐，”他看到费雪细长的眼睛微微弯着，也忍不住松了眉头，“我只是好奇，这个舞会的意义，真的只是为了庆祝上院这个圣纪的优异表现吗？”

费雪的眼底闪过一抹光，她歪着头道：“我有点明白你的感受了，小列。我听阿修说，你在中院的成绩……很不一般。现在想想，连最基础的九十八条圣戒都背不全的孩子，的确是很难通过上院的资格考。你是应该会好奇这个‘优异表现舞会’的。”

费烈的脸微红，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总之，我会努力学习的。因为……我想和你一样，获得游历别城一年的资格。到那时，我可以和姐姐一起去，就不用分开那么久了……那太难熬。”

费雪偏过头，沉默了几秒，转而笑道：“等你做到了，我就可以带你去次奥托城过火焰节了。”

“还有梅城的花与雕刻！美与刚烈的象征！”费烈的黑瞳闪着兴奋的光，尤其发亮。

“你该走了，”费雪指了指门，“为了那些，你首先要学会做个规规矩矩的中院。”

“为了不再去参加舞会葬礼，你也该有一件亮色漂亮的舞裙，”他一本正经道，“顺便说一句，我刚刚看见，接你们的马车已经驶进大门外的草场了，最好快点呐姐姐，要是能帮我带块小小的蛋糕，我想我会更加用功的。”话毕，他冲她眨了一下眼，随即反身轻轻关上了门。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后，费雪的笑容隐去。她抿了抿唇，转身从抽屉中拿出灰白色的绷带，掀开裙角，用嘴咬住绷带，撕下一段，绕在腿上。

月光从窗外泄入，温柔的光打在她的额角，使她的脸好似象牙一般白。

费雪俯下身，从床下拿出一把笔直的刀，刀尖处刻着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黑色刀柄的底端系着一朵美丽的白瓣小花。

她将刀用绷带固定于腿边，并放下了裙摆，镂空的黑色玻璃纱上绣着绽翅的黑蝴蝶。

这是固定的习惯，对于追踪与守护的他们来说，要为一切外出做好面临危险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