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奥比都。

城际，马匹涌来，领头的黑马正在鞭下嘶鸣，油亮的马鬃飞扬，鬃里挑着热烈的红须。马的眼底浮着抖擞的光，乌黑的眼线斜入鬃发。

一个孩子眺望着渐近的马群，缓缓单膝而跪，举起手中的铃铛，那是一只银白的钟形铃，从下裂口，延出震声的镀金小锤。他一手抚胸，一手轻摇，清脆的铃声徐徐响起，三响一停。

为首的黑马随着铃声晃着须发，马蹄慢了下来，跟随着的马群一齐整齐地低下头，停在黑马的身后。

马背上的男人举起左手，握拳。

“告诉奥比都，我回来了。”他的声线平滑，音色醇厚。

那个孩子惶恐地抬起头，依旧在摇铃，他看见黑马的主人正背对着太阳，成了一片阴影，勾出男人身线的强光刺入了孩子的眼，什么都是模糊的，除了那个声音。

铃声清脆，但节奏已乱。

“哪里……”孩子伏下身，声音很小，带着隐隐的轻颤，“哪里……”

“没有哪里，只有这里。”话毕，孩子的头猛地抬起，犹如受到神示。他小小的瞳孔里印着男人的眼睛。

铃铛在一瞬被扔开，孩子激动着起身，拍拍身畔的尘土，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螺，小脸憋足了气，对上了螺嘴。

螺声回响在城际的数十根铜柱间，并被不断放大，登时，响彻整个奥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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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嗯？”一个金发的女孩伸出食指，按在羊皮卷右侧的标记上，“我记得那是代表曙光的好颜色。”

话毕，数十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都举起了手。

“不用举了，你们都猜对了，”坐在最前面的年轻人笑道，“挑染红须的马是胜利的标志，那是奥丁与整个奥比都的约定，圣纪十二年，他找寻神域也整整十二年，奥丁在城际的那句‘没有哪里，只有这里’惊醒了城童，十二年前他出发之时，也在铜柱间说过这句话，十二年后，他寻到了神域，并安全归来。至此以后，整个国度都在为他而贺，奥丁在那时俨然是一个活着的传奇，更是一位受到神示的领袖……”

“那么那段可怕的联姻呢？除了叶文主教大人所有人都被屠杀的那个晚上，那个婚礼……”靠在最左边的男孩举着手大声道。

“如果你们不想背圣律而想要继续有故事听的话，”年轻人伸出左手抚了抚额头，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就不要打断我。”

“可是中院的费列说，您会跳过这段精彩的情节，继而转到奥比都前五十年的历史故事上来。”那个男孩不依不饶道。

所有的孩子都笑了起来，哄声渐大。

“小小的情报者……”年轻人的嘴角下撇，声音陡然转低，“他的眼角被拉长，瞳孔扩大以致覆盖住了眼球。所有人都被活剥，肌肉粉红地被挂在玻璃上，血汇到教堂旁的暗沟里，小孩的身躯小小，后到的母亲们找不到他们的皮，哭倒在巨大的圣像旁……就如同……”，他顿了顿，眼底幽黑，“如同你们浑身被剥皮后，你们的母亲痛哭一般。”

阳光透过彩窗照在左边的那个男孩身上，他瞪大眼睛，喉头在微微颤动。

所有孩子都沉默了。

年轻人的眼角上挑。

下一瞬，一个女孩爆出一声尖叫，随即，所有的孩子相继大哭起来。

年轻人安静地倚在藤编的椅上，他默默地看着所有的孩子，然后缓缓伸出左手，曲成三指，紧接着收起一指，再一指。

当他将仅竖起的一指收起后，所有的孩子都强忍着止住了哭声，闭紧嘴巴，瞪大眼睛望着他。

“第四卷第三节的九段关于对待亲者的圣律，我们明天的主修。”

孩子们迅速翻开羊皮卷，两人一组小声地诵读起来。那个靠窗的男孩仍在止不住的呜咽，他低下头，用手捂住嘴，忍住了残余的哭声。

年轻人起身，他用左手夹起书，冷冷地走出了门。

曲型走廊的两边通向中院和出口，然而前者的通道被过斤重的锁阻断。

“那个孩子怎么会接触到中院的人……”年轻人轻抚着门上的铁锁，自言道。

“那些下院的小宝贝们有自以为是的秘密通道，阿修。”一个大胡子走近他笑道。

“我们的规定，下院，中院和上院的孩子是绝对禁止接近交流的。”年轻人回头盯着大胡子，他的黑色眼球中隐约有凸起的波纹。

“那些只是孩子，”大胡子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的窗台上，“可你刚刚，却让他们感到害怕了。”

“那些残酷的历史只有上院快结束课业的孩子才能接受，一群刚刚来到下院的小鬼……”他抬起下巴，冷冷道，“真是可笑的尝试，不是么？”

“他们刚刚来到这里啊……小孩子对这些复杂的规矩是不在意的。”大胡子笑道。

年轻人偏过头，侧身走过了大胡子。

“阿修，那个与下院交流的中院孩子……”

“他会获得应有的惩罚。”

“中院的普遍年龄也才十四个圣纪啊……”

“十四岁的孩子，”阿修停下脚步，侧过脸，“我会赠与他‘情报者’的罪名。”

朗朗的诵读声忽然从两边的房内响起，大胡子愣了愣，不同的房内，足足上百个孩子，正在整齐地颂着圣律。

“……明白了。”大胡子轻声道。他拾起书，沉默着转身，跟在了阿修的身后。

中院。回廊隧道。

“那条路，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了。”黑发少年的语气有点无奈。

“你有很好的觉悟啊费列，所以不要再和那些小鬼见面了。”

“觉悟？是新词么。拼一遍来听听。”

“我只会发音，诺娃前天教了我这个词，我暂时把它定义为‘听话的潜质’。”

“又是诺娃，那位圣教的确是位温柔的人……不像……”

“那么你的意思呢，要延续这个好的觉悟么？”

少年轻轻地拔了一根额前的头发，短促的疼痛后，他呲着牙笑了，“真相就是，我昨天和其中的一个小鬼说了几句话……其实那群小鬼很会黏人，我道歉，赛迪。不过，他们的确很可爱。”

赛迪无奈地耸耸肩。

“好胆量，费列，”赛迪四下看了看，悄悄凑近他，“作为朋友，我也要给你个忠告。那条通向下院的路，一旦被圣教们发现，你就真的玩完了。”

“无所谓，”少年朗声道，“我上次的记录就是蓝色，换句话说，不出一个月我就要离开中院了。”

“这可一点也不好玩，”赛迪嘟着嘴，“蓝色是因为你的圣戒背诵已经三次被评差了。再受一次惩罚，你可就得真离开这儿了。”

“唔。”费列轻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对我来说都一样，回去的生活也不会变，除非……”

“除非什么。”

费列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愉快地笑了，像是一只眼睛似月牙的狐狸，“除非，她在。”

“恩？”

“她，姐姐，费雪。除非她也在，”少年的神情忽然失落了，他眨眨眼，垂下眼帘，“可是，现在，她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