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奔
是夜,无风。
清冷的银辉撒在遮天盖地的密林之上,天上月看不见的地方是随时可以吞没行人的危险。苏澈白抱紧了怀中的小儿,运转全身功力,足尖轻点,一跃便是数丈,翩翩白衣翻飞,轻盈飘逸,转眼就消失在目光里。
林中的小虫不知何时停止鸣叫,寂静是苏澈白听得最多的声音。
“师傅,我怕。”小儿抓紧了苏澈白的衣襟,怯生生低语。
苏澈白的手更用力的抱着小儿,淡淡的眼眸里出现了爱怜:“十五,别怕,有师傅在。”明明知道她听不清自己的话,苏澈白仍是安慰着,他这二十几年好似做了许多无用功。 十五的鼻息之间只有苏澈白身上常年不散的清香,那好似记忆中母亲的味道,极淡,却令她贪恋。
尽管十五得到了苏澈白的安慰,却依然不敢放松,夜晚是刺杀者的主场,她心中哪怕对苏澈白信任无比,担心也是有的。
身后的风从未停过,顷刻似乎流动的更快了,带着夜晚的寒意,混上丝丝南疆树林独有的甜腻气味,拂过十五的耳际,脸庞,一齐传达给十五一个消息。
“他们来了。”十五睁大眼睛,在飞速移动之间,光影交错,一切都很模糊。苏澈白加快了速度,十五耳边只余呼呼的风声。
追着苏澈白不放的几人,忽而瞧见他的身影掠过,忽而半点无他的踪迹,不得不飞上林梢,查看栖鸟惊飞的方向。
“西北!”发出指令的是个中年男人,他将自己藏在黑色斗篷之中,如猛兽般嗜血的眼光却在暗处熠熠生辉,令人不寒而栗。
“苏澈白,你自找的!”月光落在他的右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的右眼角一直延伸,划过鼻梁,没入面巾里,他怒目,右眼球像是会跳出来般。
“这次我绝不放过!”中年男人面巾之下的嘴角翘得老高,无论是女娃娃还是苏澈白,他势在必得。
奔逃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十五记得她还看得清楚时,她就曾领略过苍凉的大漠风光,到过无际的草原和郭格尔一起杀死了孤狼,乘着大船顺流而下去过烟花扬州,埋头伏在苏澈白的背上翻山越岭。他们的足迹曾踏遍天下,辗转南临、北晋、百越三国之间,可是一切的好风光之后总有层不出穷的刺杀,十五很清晰的记得被血溅了一脸的那种温热感,带着呛人的腥味。
“师傅,他们为什么一直追我们?”十五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近一年的夜不能寐让她心中的恐慌愈演愈烈。随着接近南疆,十五对于这个答案好奇心也大大增加。稚嫩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问题,“师傅,他们为什么一直追我们?”带着些许害怕,些许对未来的憧憬,“他们能不能不要再追了?”
风疾,薄云遮住月光,树叶哗哗作响。苏澈白的速度更快了,那个问题他并不是没有听到,孩童清脆的声音像是责问像是审判,他该怎么回答,不管怎样说都是大人的错,与她何干?
十五的耳边只有永恒不变的风声,苏澈白没有回答她,亦或是回答了她却没有将夹在风中的话听清。
现在十五终于清醒的知道了,看不清也听不清是件多麻烦的事了。她的眼睛是在大晏太康九年春上慢慢看不清楚的,随后是耳朵,那是他们刚好离开油菜花开满的小镇,刚好度过那漫长又残暴的一夜。
一夜屠尽千人镇,黄花余香皆成灰。
师傅没有想到朝廷与组织会联手派出诸多人来绞杀他们。她记得师傅拼命的挥剑,像砍黄瓜般挥过人群,粘稠的血液顺着剑尖划出一道妖冶的痕迹。敌人却像密密麻麻的虫蚁一样又冲了过来,最后师傅力竭,握着浸润血变得滑腻的剑柄,悲凉又凶狠的看着剩余那些人。一直被护得好好的她在夜将尽天微明时还是执起了短刀,被迫杀死了她的第一个敌人,白净的小脸上溅满了鲜红的血,温热粘稠,浓烈的腥味让她剧烈呕吐起来……哪怕她不喜欢,最后她还是杀掉了所有剩余的残兵败将。离开小镇后,很快她的身体就出了问题,师傅面对她的怪状束手无策,只好将她背着或抱着加快速度赶往南疆。
有时十五会想问,师傅,我们为什么要去南疆啊?不过师傅传达给她的意思很模糊,她只能感觉到答案里的悲伤,无奈,以及怀念。
后来啊十五不再问,在前往南疆的路途中的刺杀也不再似那般猛烈,但是一时间仿佛他们成为了香饽饽,谁看见都会插上一手,他们躲过了一批又一批,可是总有人找到他们,简直比苍蝇还令人厌烦。
隐入云层的明月复出,朗照在十五干净的脸上,笼罩着圣洁的光芒。十五紧闭双眼复而缓缓睁开,挣扎着,痛苦着,最后她用天真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师傅,他们真的很讨厌,都杀了吧。”
苏澈白身形一颤,险些掉落林间,他还是毁了十五,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日坐严父膝,夜卧慈母怀,可惜十五注定的命运,谁也不能阻挡。苏澈白也不会拒绝十五的要求,哪怕再残忍,他也会完成的,不论是为了那个人,还是自己或者十五。
苏澈白摸摸十五的头,落在了树梢,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将十五安放好后,苏澈白轻飘飘的落地,静待他们前来。
是夜,风未至,人已来。
“师兄,别来无恙。”苏澈白淡漠的望着中年男人。
“苏澈白,我终于可以将你踩在脚底了,你为什么喜欢自寻死路呢?你只要安安分分的做完你该做的,很快你就会接替师傅成为阁主,成为楼中数一数二的人,可惜啊!”中年男人狂笑。他费尽心机得不到的东西苏澈白就那样放弃,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打击。
“师兄,作为一个好的刺客,最忌话多。”苏澈白单手成爪,直逼中年男人喉间,铺天盖地的气势压迫的中年男人一愣,便失去了先机。
中年男人气急,大骂:“王八蛋!”转手挡住苏澈白的攻势。苏澈白借力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抽出了卷在腰上的软剑,剑身一抖,反射出刺眼的冷光。
“师兄,你永远比不过我的,不是你不够努力,而是你不够聪明。”
中年男人怒气更甚,低喝一身,又与苏澈白交战在一起。其余几人也加入了对战,除掉苏澈白,抓回十五,这是他们组织接到的悬赏最高的任务。
剑身擦出几道火花,几人的剑气又卷起密林空地上厚厚的落叶,苏澈白被合围在中间,成对峙之势。一时之间,苏澈白被缠住,竟无法快速解决掉他们。
刀光剑影,混战交错都与安静伏在树上安眠的十五无关,月光偶尔拂过她的脸,长如鸦羽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很是安详。 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组织排行前几名的人居然合力也拿不下一个苏澈白。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苏澈白心知自己的残破身躯撑不了多久,那他只好快刀斩乱麻了。
苏澈白将软剑重新别回腰间,抽出背负的样式奇怪的黑色长刀,刀身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尽管月光朗照,黑色长刀也没有半点光彩。看见那把长刀,中年男人瞪大了眼,江湖中人都清楚刺客苏澈白的刀法比他的剑法更为高超,早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中年男人从未见过那样的苏澈白,嘴角挂着血丝,墨发衣袂随着他的转身而四散,只是他最后感觉到的是颈间的凉意,长刀发出破空声,苏澈白诡异又极速的移动,丝丝晚风附着剑气在他们身上留下无数伤痕。
细小却致命。
苏澈白退了几步,倚靠在树边,捂着胸口冷眼旁观几人的尸首,吐出大口鲜红,其中更有凝成块状的淤血。
小镇那夜将他的元气耗得差不多了,拼命的赶路让他得不到休养,如今这么狼狈也是应当的。
苏澈白嗤笑,伸手抹去血迹,提气飞上树梢,抱起被点了昏睡穴的十五继续他们的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