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寒地冻,大雪连着下了数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北风呼啸,地上的积雪有一尺多厚,像这样的天气,根本就不适合出行。可现在,白茫茫雪地里,却有两个黑色的人影艰难的移动着,身后拖着一件事物,似乎很沉,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褐色沟壑,不多时,又被鹅毛般落下的大雪覆盖,只留一条深深的凹痕。
“娘的!整个军营就老子最倒霉,三九寒天的,还得拖着这么个破烂货出来!”
一个黑影停下来搓搓冻的通红的双手,看了眼身后的东西,忍不住开始骂骂咧咧。
另一个人见状也停下来,打了个哆嗦,将僵硬的手伸进棉衣里取暖,却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说兄弟,少说两句吧,都已经死了,还是个女人……”
先前那人闻言冷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和厌恶,“你道她是什么好人不成?好人能被扔到军营里来当军妓?将军亲口说过,她是罪奴,是楚天阔那个乱臣贼子的后人!不仅如此,她还通敌叛国,这样的人死不足惜!还有什么可怜惜的!”
另一个人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一声,看了眼身后,面上有些隐隐的动容。
身后那件事物,其实是一张破草席,卷着一个女子的尸身。女子的头露在外面,透过缭乱的头发,可以清楚的看见她的脸上全是伤痕,原先的相貌已看不清,却依稀还能分辨出几分清丽。破烂单薄的衣衫下,女子皮肤白皙,身体上却满是被粗暴对待过的伤痕,下体更是惨不忍睹。唯有那一截手臂还算干净,但手腕处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溃烂流脓,腕下的那双手,更是十指皆断,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她是被生生折辱而死的。
被流放到军营的军妓的女人,多数是罪奴,故而这样的死法并不奇怪,甚至还有更为惨烈的。只是这些早已司空见惯的东西,放在这个女子身上,却无端的多了几分触目惊心。
他轻叹一声,只将那份怜惜埋在心底。
军营里除了他或许再没有人知道,这个卑贱得任人践踏的军妓,这个到死都一声不吭任人唾骂的女人,其实是天底下最无辜的人。
三年前他还是一个侍卫,远远的瞥过一眼,那个女子在花丛里盈盈而立,微微侧头,眼波流转之间,眼底的冷漠只因那一人而冰雪消融,那样突然而至的温柔缱绻,刹那芳华,夺人心神。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用情至深的女子,竟是那样的决绝,亲手堕胎,宁可毁去容颜也不肯开口服软。最后被送到这个大周边境的军营,她脸上竟露出一抹欣然的笑意,如水墨画般的双眸中流露出的不是痛苦,而是一丝解脱,
就连眉宇间那一丝不经意间露出的轻讽都被她深深的埋在眼底。
三年,不管受过多严酷的刑法,遭过多不堪的折磨,她都从未求饶呼痛。只是默默的忍受着,曾经明媚的眉目淡漠如水,激不起一丝波澜,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饱经病魔折磨后安静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那份淡漠和冷静,那份看透世事过后的疲惫,让他这个手底下人命无数的刽子手都感到莫名的心酸。
在雪地里走了许久,两人才拖着尸体来到一个小树林边上。
这是军营里人常处理尸体的地方,早前这里还有一个大坑,用来埋人,现在已经被雪掩埋了。
有树林的阻挡,风雪小了些,但地上的积雪依旧深厚。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办法挖开积雪,掩埋尸体。先前骂骂咧咧的那人索性就将尸体扔在雪地里。
曾叹息过的那人看着雪地里衣不蔽体的女子,犹豫了下,解下身上的棉衣盖在她身上。换来另一个人惊奇讶然的眼光,“你这是做什么?尸体放在这儿,不出几日,便会被那些冬日里猎不到食物的野兽吃掉,现在军需短缺,发一件棉衣可不容易。”
那人并未理会他的话,执意将棉衣盖在女子身上,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这才跟另一个人一起顺着原路返回了军营。
是夜,军营里的人都睡熟了,连值夜的士兵都围着火堆坐着,昏昏欲睡。
一个黑色的影子悄悄的潜出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来到军营外的雪地上,吹了一声口哨,片刻过后,黑色的夜空中一只黑鹰盘旋而下,落在黑衣人的手上。
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卷放进黑鹰腿上的竹筒里,看着黑鹰又盘旋而去,长叹一声,又凝视了夜空很久,才又潜回了军营。
北风呼啸而过,雪下得更大了。
鹅毛大雪飘落,却在落在那女子身上的前一刻转了方向。没有人看到,尸体旁边,一个透明的灵魂静静的立着。
灵魂看着躺在雪地里的女子,目光先是空洞,继而是疑惑,最后她俯下身,想撩开遮挡在尸体眼前的头发,手却穿透过身体,什么都没有抓住。
灵魂看着自己变成透明的双手,目光古怪而惊奇。
风呼呼的吹过,掀起棉衣的一角,尸体原本的衣衫本就破烂不堪,脖颈处的衣衫被风刮开,露出一点殷红的朱砂痣。
灵魂的眼睛最终停在了那颗朱砂痣上,慢慢的蹲下身,她似乎是想碰一下,透明的手却穿过颈项,依旧什么的触不到。
灵魂愣愣的看着尸体,不知过了多久,她透明的身躯竟微微颤抖起来。
她终于确定了那是她自己的身体,那是她被送到军营充当慰安妇后,被那些粗鄙的下等士兵一遍遍玩弄过的身体。
三年来,她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不想今日死了,倒叫她看清了。原来她死前最后的摸样,竟是这般。曾经她傲视众人的出众容貌,如今爬满了一条条横纵的疤痕,像蜈蚣一样丑陋。
怪不得,灵魂突然笑起来,怪不得连最丑陋的士兵都不愿意触碰她的脸。
在军营里,她是最下贱的军妓,吃着连猪都不愿意吃的食物,任谁都可以玩弄,谁都可以践踏。
那个人做到了,就像他亲手毁去她的容颜时所说的,她确实活的生不如死,最后也不得好死。
大雪依旧一刻不停的下着,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
灵魂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站了七天,看着那些饥肠辘辘的野兽凶狠的用尖牙撕碎了她的身体,一点点的吞下腹中,最后只剩下一副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
七天后,下了月余的大雪终于停了。阳光一缕缕,穿透厚厚的云层照向大地,给白茫的雪地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
灵魂仰着头,阳光照在她透明的身躯上,竟发出了一层微微薄薄的亮光。她淡淡的笑起来,闭上眼睛,透明的身体在阳光中慢慢变成一个个金色的光点,最后慢慢消散。
疏忽间刮起一场大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地上凭空飘出一个黑色的影子,看着金色光点消失的方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回去吧,你本命不该绝……”
在灵魂消失后不久,白茫茫的雪地突然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人一身黑色盔甲,面目肃然,气势威仪,身后跟着的众人也皆是一身肃杀之气。
为首那人勒了马,在雪地里环视了一周,目光定在一处,突然翻身下马,朝着不远处那座小树林奔去。
“将军!”
身后的众人没料到他突然的举动,惊呼一声,继而互看一眼,也跟着翻身下马,朝那处奔去。
被众人称作将军的那人来到小树林边上,举目四看,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将目光定在脚下那副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上。
那副白骨已然残缺不全,剩下的部分有些还残余着一些肉屑,大多却都已被动物的尖齿咬碎,骨髓都被吮吸干净。
身后的众人都是身经百战后活下来的精兵,见惯了尸体骨头,可现在看到这副形容惨烈的尸骨,却个个都心头泛恶,背脊发凉。
黑衣将军静静的看着,面无表情,半响,解下身上的披风,蹲下身,伸手将那处白骨揽在一处,然后用披风包起来。
他将披风抱进怀里,手抚上那副残缺不全的尸骨,像是对待最珍贵的东西一般,低声喃喃,仿若自语的说了一句,“好,木瑄,你够狠,到死都不肯开口求我……”
“将军!”
身后有人一声惊呼,不明白他此举的含义。黑衣将军顿了顿,抬起头,面上已又恢复了冰冷肃然,仿佛方才那人不似他一般。
“三个月!”
他放目远眺,视线穿过茫茫雪野,看到很远处一点燃起的炊烟,眸眼深沉,眼底一片阴霾,“三个月!我要北齐的铁骑踏遍整个大周!”
他将那包尸骨紧紧的贴在胸口上,抿着嘴角,无人看见的手指微微颤动。
空格实在是整不出来,各位亲凑合看吧,什么时候我弄明白了九州的坐着后台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