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破阳开
“那大约是千年前罢?在远方到不知处,一道赤金色的光柱从天而降,也许宽千丈?万丈?可能整个大陆都看到了。”一个庭院中,一位白发老者安然躺在摇椅中,手中羽扇轻晃,缓缓说到。摇椅一旁,一个小女孩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然后呢?”
“别急别急,且容我想想,人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太好了。”老者笑笑,“仿佛神降世般,天也为之避让。神用全能的手创造了世界,用洞察的眼俯瞰着众生,然后降临。那天,无数光羽飘飞,如同下了一场雨。”
“那是……令全世界也为之战栗的神迹。”
“一定很美罢……千羽旋舞……那三月的千羽节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嗯,那一年,也是天魂元年……”
天魂历九百九十三年,炎火城下了一场雨。
虽然天气不好,但人们参与千羽节的热情不减,纷纷打着伞从家里出来涌到街上。一时间,街上如开了染坊般,数不清的花伞遮住了整个市集。
千羽节……本来是一个祭祀朝圣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商品经济高度发展……于是千羽节的性质便由祈祷变成了大采购……
一旦人们失去敬畏之心,就会成为市侩,滑向堕落的深渊。
很显然,当年的神迹已经鲜有人知了。
“操!敢偷东西!护卫队是干什么的?”一个男人抓住了已经伸进自己钱袋的那条细细的胳膊,恶狠狠的盯着这条胳膊的主人——一个小乞丐。
“求……求求您大发慈悲,我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小乞丐用力挣扎,“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幼年儿女,我家揭不开锅了所以才……”
“放屁!你也就七八岁,还八十老母,儿女一双……我呸,毛长齐了么?前天我老婆就是让你割了兜,今天又来戏耍老子?走,护卫队去!”
……
对于这种事大家早已见怪不怪。有市集的地方就有小偷,那人不过是运气不好被偷儿盯上了……但众人还是不自觉得捂紧了自己的钱袋。
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上了自己。
“炎火城的总体是一个长方形,一纵一横两条大街把炎火城分为四部分,其中两部分是住宅,一部分用于发展商业,剩下的一部分,一半用于发展住宿,另一半就是各种副业了。”
“横着的大街名为横云街,纵着的大街名为纵山街。两街交汇于炎火城的中心,并扩建成一个广场。广场中央,是一座三开门的圆形建筑物,三门朝向三方,门额上分别有‘天’,‘地’,‘人’的字样。圆形建筑物的外围还有同样风格的四幢建筑,门额上分别有‘乾’,‘坤’,‘离’,‘震’的字样。”
“但来炎火城就没有人不知道这组建筑。处在如此位置,还能如此豪华的家族,非炎火城炎家莫属,大家可以用留影石留念。”导游在大声吆喝。
炎火城城主,便是炎家之人。
此时那标有“天”字的门内一座幽静小院中,一个少女玉手提笔伏案,专心写她的雕花小楷。毫笔浅墨,字走如飞,却不曾失了灵动之气;再看少女,竟是闭着双眼,时而坐直,时而摇晃,丝毫没有要睁眼的打算。
小窗略开,能看见隐约的绿色。一阵凉风刮开窗子,吹了些雨丝进来,打在少女脸颊上,少女吃这一凉,手一偏,拉出一道斜斜的墨线,盖住了已快要写好的宣纸。
少女叹了口气,“唉,又废了。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整理好衣服,伸个懒腰,她站了起来,看看天色,偏头想想,“来人。”
“小姐。”侍女恭敬的行个万福。
“嗯。”少女随口应了一声,“去,把离字外家的炎凌给我叫来。”
“是。”侍女转身离去。
“今天可是千羽节啊。不买些什么连自己也对不起了。”少女偷笑,“耶!”
不多时,一个沉闷中混着藏不住的清朗声音在门外响起,“恩人叫我何事?如果没事,炎凌还有自己的事情。”
“先进来,别傻站着。”少女转身,看着门外屋檐下那个套在麻袋中的比自己小一两岁的男孩一脸恭敬的站着,她几步跑出屋去拉男孩回屋坐下。可男孩不肯,“我这身打扮,脏了恩人的闺房就不好了。”
“那我的话算不算命令?”少女板起了脸。男孩踌躇了半晌,挠了挠头,低头低声说“……算。”
“嗯,”少女点头,“听着,从今往后你得管我叫云姐姐,不准再叫恩人,这是其一;其二,坐下!”
“是,恩……”察觉到了少女眼中的不满,“云……姐姐。”
“让你叫声姐姐还真是辛苦。”少女慢悠悠的说,看着男孩低垂着眼帘极为拘束地坐下,她不由得噗嗤一笑,“扭扭捏捏的……像个女孩子似的……喂,姐姐家就是自己家,懂吗?”
男孩点点头,“如果恩……云姐姐只是来找我说话,那我就不陪了。”
少女眼角一挑,“坐着!你还能去干什么?放着震字外家的门人不当,却去那市集上拾烂菜叶就着雨水来当饭吃……说的我都想吐了……我告诉你,”少女赶忙喝了一口水压了压翻江倒海的胃,“今天你认了我这个姐姐,那那从今天起,就不准你再去干这种事,你给我好好去煅念!那些破东西,不要再管他!”
“云……姐姐,那些你口中所谓的破烂,它们也曾经新鲜过。而我不过是享受那份新鲜晚了些罢了。天生万物,自有尊严,如果云姐姐蔑视那些东西,就请先讲我逐出大门。我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充其量不过是个小乞丐,幸蒙炎伏云大小姐相救才不至于饿死街头。但乞丐也有乞丐的尊严。”最后一句,炎凌说的一字一顿。
炎伏云斜眼看着炎凌,“你就是这样和恩人说话的吗?”
“炎凌不敢。”
“不敢?”炎伏云眉头再次上挑,一掌拍在桌面上,茶盘里一阵叮呤咣啷乱响,“你几次三番违抗我的命令,还说不敢?早知如此,当初不救你也罢。”
炎凌沉默。
……命令……那还是命令吗?侍奉沐浴……揉脚搓背……暖床……我说炎伏云大小姐,你还能再另类一点吗?
半个月前。
“小姐,你看。”小侍女指着昏倒在路边脏的像个泥猴似的的小乞丐,“要不要叫人把他弄到城外埋了?”
少女蹲下身去,没有丝毫厌恶之情,因为小乞丐虽然脏……但并不臭。探了探小乞丐的脉搏,沉吟一会,“还有救,先带回府上。”
“是。”
两天后。
“……唔……这里是……”小乞丐闷哼一声,努力想睁开眼,但那种温暖的感觉使他放弃了先前的打算。
“你醒啦?”是个女孩的声音,清脆如横云街上李老板家的那串风铃。
“还生病呢,先别说话了。喂,你能看见我吗?”
这次是必须要睁眼了。努力眯起眼,他看清了面前一身红袍的女孩,“你是……”
“管得着吗?”女孩笑笑,将他扶起来,“想不到你竟然是天生的自来香,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以后你就给我暖床吧。”
“……呃……那个……”
“你叫什么?”
“不知道……我没有名字……”
“嗯……我给你起名字吧”女孩歪头想想,“姓嘛,还是炎字好;至于名……就叫炎凌吧!”
“等等……您说什么?”小乞丐愣了愣神,“是炎火城的炎姓吗?”
女孩翻翻白眼,“那还有那个呢?”
男孩脸色一变,就要滚下床去。他怎会不知道这些权贵们的厉害?若不作出一副顺从的样子,天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女孩却一伸手拉住了男孩,“别,看你也是可怜,以后就到震字家做一个门人吧,省得以后天天忍饥挨饿。”
男孩怔了怔,“是。另外,恩人……”
“嗯?”
“谁帮我换的衣服?”
女孩又翻翻白眼,“反正不是我。”看着男孩松了口气,“不过还勉强算的上细皮嫩肉的。”
男孩的脸色瞬间便如同吃了黄连一般苦涩无比。
……
“那今日炎凌便将命还给恩人!”炎凌猛的站起,往那八仙桌就要撞去。
“臭小子还反了你不成?”炎伏云一跺脚,“雁翎,给我上!”
一声清脆在房梁上响起,一团红色随之扑下,立在炎伏云肩头,蹭了蹭炎伏云的脸颊。
炎伏云一脸不爽,“笨蛋,不是上我的肩,是把那小子放到!”
炎家谁都知道炎伏云大小姐有只叫雁翎的赤翎鸟,也知道她收了一个自来香的暖床小弟……算是养了……平日里大家叫着炎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当初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炎大小姐满脑子想的全是赤翎鸟。翎,凌,不过是音调差了些,于是小乞丐就有了名字。
“啾!”赤翎鸟立马站直,望向碟个咧趄但仍要撞向桌角的小乞丐的小红眼睛中的光,仿佛看到了虫子一般。
下一瞬,赤红色身影……鸟影掠出,直追炎凌而去。翅膀张开,照着炎凌后脑勺就是这么一下。
既然要上,那就使劲上。
赤翎鸟的翅膀上突然就无端生出了无数细小的红色光点,仿佛他们就在那里,不过是由于赤翎鸟一挥翅膀,就把它们从那虚无的不知处召唤了来并使它们显现出来一般;又仿佛这些光点是从赤翎鸟身上生出来又覆在翅膀上的一般,原本柔顺的鲜红翅膀上,陡然间一层流动着的火焰升腾起来。
五步,四步……只差一步了,炎凌本想一头撞死落个清白,却发觉身后仿佛要烧着了,下意识想回头看看,只觉脑后一股大力传来,震的他头晕目眩,将要撞上八仙桌角的额头偏了几分,险险擦过桌角,一头栽倒在相对圆润的桌腿上。
一声闷响传出,八仙桌一阵摇晃,炎凌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赤翎鸟站在昏倒的炎凌背上,拍了拍翅膀,那火色褪去,赤翎鸟收拢翅膀,高昂着头,向炎伏云欢快地“啾”了一声,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在等待着皇的赏赐。
炎伏云漂亮的大眼睛抽了抽:自己怎么当初瞎了眼养了这么一个笨蛋?
下一刻,赤翎鸟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撞破了书房小窗飞上了屋檐下那个高高的铁架子,又回过头,冲着扑在窗口挥舞着小拳头的炎伏云颇为委屈的叫了一声。
什么嘛?明明是主人要自己上的啊?难道主人看出自己没用全力?可要是自己用上全力……那个弱小的人类真的不会死了吗?
炎伏云愤懑的瞪了一眼雁翎,随手拿起一支笔照着雁翎就扔了出去。雁翎拍了拍翅膀,抖落几根羽毛,将将躲了过去。那支笔旋转着飞出了院子,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雁翎只知道,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到屋子里了。
压下些火气,炎伏云几步走近昏倒在地的炎凌,点了点脉,确认没事后才轻舒一口气,“还好没事。”
使人安顿好炎凌,弄来湿毛巾敷在炎凌额头上,炎伏云这才安下心来,轻轻在炎凌耳边嗅了嗅,闻着那淡淡的香气,想着每晚自己钻进被窝暖暖的感觉,炎伏云望向炎凌的眼神忽然就生出了一丝妒忌。
神啊!不公平啊!要是我也有那种自来香就好了。虽说现在有个自来香的小弟,但这香气要是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那该多好?
但炎伏云又转念一想到“小家伙你就是再香也只能给本小姐暖床”时,她心里顿时就平衡了许多。
“可是照这样下去,”炎伏云看看天色,才想起今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连什么时辰都不知道。她摇摇头,“我的采购计划可怎么办啊?”
大概也只能想想了。
永远有一种痛苦叫做有钱没处花,显然炎伏云就是属于这种类型。
在床边坐了一会,少女觉得无聊,便自顾自地去院子里了。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她前脚才出门,后脚炎凌便坐了起来。炎凌地位低,但不代表他是个笨蛋。相比那些富家子弟,乞丐永远是最想活下去的,撞墙这种事做得多了,他早已熟能生巧,又怎么会轻易死了?
炎凌看着少女的背影,眼神中蓦地闪过一丝赤金之色,“云……姐姐,如果你想去,没人能阻止你。”他抬头看天,咧嘴一笑,“天又何妨?”
他一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窗前,低声呢喃着什么,忽然他伸出一指,朝天点出,“云破阳开!”
陡然间,雨停,风驻,云破,阳开。
春日暖阳当空高悬,映在人们惊喜的脸上。
他两腿一软,又昏倒在地上。瞳中的赤金色悄然散去。
“好弱。”冥冥中,天上云间一个影子悄然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