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万箭穿心
他的孩子一定凶多吉少了,他是不是因为孩子的缘故?
我心下忐忑不安,为什么会这样?
回到庙中,兰幽姑姑经过我房门外见我回来,心神不定,轻声问我:“你怎么了?”
“曲泽失踪了,他不见了,他会不会是想不开……”是不是东篱卿陌不想留他了?但是为了两国和平她也不会啊,那就一定是他自己出走了,他无半点武力,又没了孩子,能去哪儿。
“姑姑,我该怎么办……”
“阿弥陀佛,莫要后悔便是。”
兰幽姑姑未有其他表示便走了,为了不悔,我在马圈里挑了一匹快马。
连夜赶路,早已经忘了寝食,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忘了当初发誓在不为曲泽。
两日,马匹因为连夜赶路,又来不及喂食,早已经停下累倒,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搭懒步子前行,怎么在树林里乱窜的。
毒虫猛兽如何我也不管,立于树林的土坡里,寻着沿着去西河行宫而来的路,将眼光眺望,想寻到那个单薄的身影。
这时我看见了一只庞大的恶犬,在树林里面一边嗅着地面,一边观察四周动静。
是东篱卿陌的狗。
那狗似乎嗅到什么,忽然向我这边冲来,我以为是闻到了我的气息,脚步飞快躲到草丛里面,那狗飞奔而去,我见状追随。
走过西河一条无人的小路,弯弯曲曲向着西河的东城,我记得那是东边。
夕颜已下,东城总算到了。
那只狗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我怎么也找不到它了。
头有些昏涨,我却疯了一样冲向前方,因为好像有什么东西指引着我,将我吞没,似是回忆,也似是折磨。
那座桥下的波光印夕阳,湖面清如镜,是不起眼的稀少花灯游荡湖面,不止是花灯无魂的游荡,还有那个在人群匆忙外的凄凄背影。
“曲泽!”我喊道。
他转头起身,微微一笑,并不是有多难过,也不是有多开心的笑,令我,琢磨不透。
“我有一件事很想问你,你究竟是谁?”
许久不见,他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不带任何感情,而且平淡至极。
“你……”我启步欲要说什么。
“别过来!你站在那里说。”他似有些害怕,退后几步想与我保持距离。
“我是东篱卿缓,我没死,我带你走,好不好?”
已经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傻瓜也好,不值也好,我真的不愿意看见他这般萧索痛苦,我想带他走。
“原来……真的是你,我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拥有一模一样的眼神,一模一样的口气,一模一样的行为,一模一样的感情……你过来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他空洞的眼中泪如雨下,他希望我杀了他么,达到他亏欠我的目的,凭什么要让他得逞。
“是啊,我不舍得报复你,我爱你。”
一切都是爱么?我究竟还是输给了他,如今他已如残花败柳,可我不怕,我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罢了。
“哈哈哈――”他用无法制止的心酸化为波涛汹涌的泪水,一寸一寸将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裸露,何以求之,不过一意。
“卿缓,回不去了,我错了,这条命,这一生,我留着给了自己最珍爱的人,这自私,这狠绝,我留给了最爱我的你,如今你还肯要我吗?”
他的冷笑已将脸色变得苍白,就像他的话一样苍白,他在也回不去,对我也只有愧疚,我何必在自欺欺人,一厢情愿,想最后在赌上一赌?
“要……可是,你不配我在这般惦记你,只因为你怎么都只会爱她。”我自嘲一笑。
“东篱卿陌心里只有月长弦,而我,一无所有,我想要她爱我,我想要回到家国,我想永远和她在一起,我想你活着,我想要孩子……现在都成了虚无,至少你还在,我们走好不好?你带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嗯?”
“……”此时此刻,我已无法开口,他变得疯癫起来,将本整理好的发丝抓下,捂着头颤颤巍巍说出这席话,是真还是假,是福还是祸?对于现在的我和他而言,已经无从得知。
“你……可以离开这里。”许久我淡淡道。
“哈哈哈――离开这里,离开……”他仰头一笑,伸出长袍下的玉指,食指对于他眉目,在他流转的眼光里添上寂然末路。
“可惜家国的父母早已将我当作礼物,而妻主早已将我当成货物,唯一一次筹码赌上了我的全部!谢谢你,东篱卿缓,这辈子只能死在异国他乡了,大夫说我这辈子也不会在有孩子,如同一个废人一样的活着,呵呵,欠你的,我定还你。”
他转身奔向人群,我追上去后他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寻着他,恍惚看见了像他的影子,追上去便到了一座山脚下。
道路错乱复杂,树林茂密,我好像迷了路。
“曲泽――曲泽――你在哪儿――”
就这样寻着,上了山坡,偶然见到了两个最熟悉不过的人。
女子锦衣华服,步摇金饰,男子青衣绝色,长琴藏后,两人对望着,并未注意到暗处的我。
是东篱卿陌与月长弦。
“都说了,无事莫要约我前来。”
月长弦横眉冷对,东篱卿陌低头一笑,眼神漂浮与对面男子的体态,暗自喜动。
“我真的好想你,所以飞鸽传书邀你前来,当然也不是无事……是曲泽失踪了,所以我想问问你可有法子?”
“哦?自己的夫郎都离家出走了,还有心思惦记别人?哼,你比那个女人可朝三暮四多了。”
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谁?莫不是我吧?诶,我太自作多情了,不管了,仔细听。
“东篱卿缓有什么好的,不也是我手下败将,我的狗没有寻到人,也不知道那家伙去哪儿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语气带着责备,而并非愧疚,体现出来的自然是她无情一面,淋漓尽致。
“我有法子找到他,用我的飞鹰。”
他吹响尖利的口哨,不一会天上有雄鹰飞来,展翅鸣叫,落与他伸出的手臂之上,那鹰脖子上有一圈白毛,如同项环,与那次药老仙招呼来托东西给我的鹰很像,或者就是同一只?
他拿出什么东西喂给那鹰,之后口中对那鹰细细说着什么,我未听清,想必是一些叮嘱。
那鹰再次展翅高空,飞向天际,他们随着鹰的指引上了山坡。
远处隆隆雷声阵阵,闪电划破天空,原本无云灰暗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山顶,狂风,乱石,日月无光,夜晚还是白日已分不清,我跑到山顶时,雨水已经悄然而至,淋到我的脸颊冰凉无比。
不顾衣衫褴褛,不顾饥饿之寒,不顾困倦狼狈,眼中清明,唯一三个人影立于山崖之上。
乾坤无极,大雨倾盆,东篱卿陌对着山崖边长发及腰淡然转身的男子大喊:
“曲泽――有话好好说,你和我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为时已晚,她还在想着利用么,装作很担心他的样子,在她眼里区区一个曲泽做她的垫脚石也算荣誉,而我一如既往的付出又算什么,又得到什么?因果轮回,她东篱卿陌,真是恬不知耻!
“呵,你对我不过利用,你从来都没有真心找过我吧,我为了你,甘愿抛弃最爱我的人,为了你,甘愿背弃一切,哪怕报应在我身上!我也要害死她来求得你的怜惜!我蠢,会爱上你,是我蠢,才会让孩子做了亡魂,那是我们的孩子啊,也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了。”
声音低沉暗哑,绝望神色划过在场所有人,也包括我,月长弦和东篱卿陌这时已经注意我的存在,或者早已经注意,可也不重要了。
曲泽见东篱卿陌上前一步要抓住他,眼睛已经布满了厉锐,我当然是可以猜到的,我多了解她,她得不到了什么东西,都是这样的表情,好像全世界都应该是她的囊中之物,若不能,便除之后快。
就算那不是她所喜爱的东西,她都有野心得到。
“在过来,我就跳下去。”曲泽云淡风轻退后几步,有砂石滚落悬崖的声音,风刮起了他长长的衣摆,衣祙飘飘,长发飞舞,惑人心魂。
他看向我,尽是柔和。
“我已经将信交给了我们之前见面的驿站,里面还有你送我的全部东西,我说过欠你的,会还给你……还有这条命!”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出这最后一句话,身体不住向后倾倒,我意料着什么,不顾一切冲上去,猛地拽住了他的手,悬崖勒马,相思成雨。
是他作的最后决绝是余生至此?凭什么他要因为东篱卿陌而死,凭什么……
“你不能死,你还要偿还我……曲泽,我不要你死,我不要!”此时我的声音显得撕心裂肺,我不懂我为何又恨他又舍不得他,我为何还心甘情愿,我为何还有死死抓住他不放?
“好,好!我带你走,真的,我真的愿意,曲泽……别留我一个人……”
“如果……此生让我在选一次,我在也不要选错了……卿缓,下辈子,我……绝不在负你……”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他的手好像在一点点化为飞烟,他坠入空中,烟雾飞绕,将雨水混合,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哭,我听见后面传来混杂的人声。
“太女殿下,女皇陛下已经将虎符送到府中了。”
是个小厮的声音,最后,那个曲泽用尽一生换来的爱情,不堪一击,现在,她冷哼一声翩然离去了,只剩下修长的月长弦,还有已经愣在原地沧然的我。
不敢在看崖底一眼。
我如雷惊心,此时此刻,犹如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