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妄然
池玉在昏昏沉沉中逐渐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素雅,檀木桌,桌上那双龙戏珠之景雕刻在上的香炉,正散着淡香,香气向上弥漫。
这香淡而不散,清而不妖。
池玉嗅着这香,感觉头里没那么闷了。她下意识就向后脑勺摸去,一阵钝痛霎时传来。她不禁全身都抖了一抖。
那是块淤伤。
池玉上过战场,带过兵,打过仗,受过伤;她也被秦江追着拿笤帚打过。她身上上口没有百处也有十处,淤伤更是数不清楚,可是这后脑勺上的伤,她倒是第一次。
池玉扶着头,头里刺刺的疼。她想想些东西,想些事情,头疼得让她不得不放弃。
池玉的手有些颤抖,她也好像明白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她记不得了所有的事情,只依稀记得自己被人追赶,摔下了马,脑袋一痛便昏了过去。
昏睡之前的最后一眼,是那个陌生的青衣男子。
对!那个男子。池玉挣扎想要起身,她要找到那个男子,或许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伤的那样重,先不要起身为好。”
楚瑥赶了两天路,终于到了玄楚阁。他看池玉一身伤,昏迷了两夜三天还不见醒不禁心里一疼。虽有神医尚安为她诊病,他还是不大放心,亲自去煎药了。谁知这药刚煎好,进屋便看见池玉挣扎着要起身,不知有没有撕扯到伤口。
池玉听到声音,慢慢坐正,然后看向楚瑥。她张口欲言,却被楚瑥递过来的一晚药堵住了嘴。
“先喝药。”
药汤很苦,她不禁皱了皱眉。
楚瑥愕然,说道:“这次忘了给姑娘备上蜜饯,下次一定记着。”
这样一说,池玉也是一愣,顿时心头一暖,向楚瑥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怕苦的。”
“只是......公子,你可知道我是怎么了?”池玉思量许久,小心翼翼问出了这句话。
“姑娘被人追杀,身上受伤十余处,但幸好都只是皮外伤。最严重的伤是在头上,淤伤一大块,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楚瑥以为池玉问的是这个,便把病情说出。
“我是说,你可知道我的身份?我是怎么变成这样?你是谁?这又是哪里?”池玉有些着急,嗓音不禁有些颤抖。
楚瑥低下眼眸,缓缓答道:“我叫楚瑥,这里是玄楚阁,是我的地方,这里很安全,姑娘不必担心。不过我并不不知晓姑娘的名字,更不知姑娘的身世。当时有很多大夏国的人追杀你,我于心不忍,便救下了你,所以并不知道实情。”
“感谢楚瑥公子相救,只是现在我什么也记不得,我只认得你一人。你可否容我再住一段时日,待我伤好,一定离开。”池玉如此说道,嘴唇越发的白了。
“姑娘不必害怕,这里姑娘可以长住。姑娘是脑中有淤血,所以才会导致暂时的失忆,等伤好了,自然就想起了。”楚瑥轻抚池玉的背。
“姑娘这忘了名字,我应如何称呼呢?”
“公子一看便像是饱读诗书之人,可否劳烦公子给我起个名字。”池玉说着,看向楚瑥,眼神空明而清澈。
楚瑥点头默许,他思索片刻,说道:“你我相识在池泽,又结缘于浮生玉,不如就叫池玉罢了。”
池玉的名字便是从此而来。
楚瑥思索着要不要把兵符的事情告诉她,又害怕她自己胡思乱想,索性先瞒住了。
一个身着深灰色衣裳的男子走到楚瑥身边,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楚瑥听完眉头一皱,便起身准备出去。
他顿了一下,转过身来,对池玉说道:“你再躺下歇息一会,等到尚大夫为你把完脉你再来隔壁书房找我,我陪你去阁中转转。”
池玉点头,楚瑥便出去了。
池玉躺在床上闭眼歇息,心中一闲,不禁又开始胡思乱想。她恍惚记起了一个男人,常常拿着棍子笤帚打她,却又常常给她买糖人,买新衣服,教她练功,带她征战沙场......
后来是一片血,那血染红了她的衣裳,斑驳的血影也染红了她心中永远的一片洁白。那是那个男人心心念念、小心翼翼为她护住的一片净土,却在那时顷刻化为乌有。
她听见自己说道“父亲”。对,那个人是她的父亲。
池玉醒了,她睁开眼时便看见一位男子斜坐在自己床前。
眉似青黛,眼如弯月,眼中似有一汪清水。池玉发觉自己的形容不太准确,这些词句虽然常形容曼妙女子,可这位男子确实清秀。
“池玉姑娘,在下尚安。”
原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尚大夫。池玉如此想着,点了点头。她却又愕然,为何她会记得这江湖人而忘了自己的身世呢?
尚安为池玉诊了诊脉,又交代了些零碎繁琐的事情。
尚安眼神忽然闪烁,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池玉姑娘想以何种身份在此住下?”
“尚大夫此话何意?我在这里住自然是以客卿的身份,莫非还能有别的身份?”池玉不明白尚安的意思,又被尚安神秘兮兮的样子所疑惑,一时不解。
尚安害怕池玉误会什么,连忙摆手,这才解释道:
楚瑥是玄楚阁的二阁主,性子淡然,如今已经二十有三却还无一徒。平时别说带个活人来到玄楚阁,就是有人到玄楚阁请教一番,也多多少少会被楚瑥所排斥。如今见他把池玉救会,还好生照顾着,尚安以为他有收徒之意。
池玉听完也觉得挺有道理,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可忽然又觉得不对,踌躇一会,说道:“我看着楚公子面善,有可能只是他见我身陷困境,又危及性命,所以才救下我。”
尚安叹了一口气,“这姑娘可是真真切切想多了,这并无可能。二阁主看着面善,可不是善类。他虽总是被说是心系苍生,但是始终相信天下因果只说,也并非随意对陌生人施以援手之善人。你是没有见过他冷眼观人的模样,简直可怕。”
池玉又点点头,她倒也不再纠结楚瑥救她的缘由,问道:“刚刚楚瑥公子说这里是玄楚阁,可玄楚阁是什么地方?”
尚安思索片刻,“玄楚阁原本只是老阁主楚扬的祖父云游时搭建的一个小楼阁。后来做起了贩卖信息的勾当,加上老阁主父亲的武功极好,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玄楚阁便零零散散收了几个徒弟。后来这玄楚阁在老阁主接手后在江湖上的地位日益高了起来,探寻消息的,拜师的每天都络绎不绝。后来玄楚阁又加以整修,便是现在这番模样。”
池玉听后却嘴角一咧,笑了。
“尚大夫倒真会说笑,玄楚阁收弟子是个武学门派这我倒尚能理解,可是这‘贩卖’消息又是怎么回事?”
“别听他瞎说。”
说话间,楚瑥便进来了。
“二阁主,您什么时候来的?”尚安的底气有些不足。
“从你说我可怕的时候我便一直在门外。”楚瑥淡淡地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却是快要溢出。
“不仗义!回来再找你算账,尚某先告辞了。”尚安装模作样行了个礼,便匆匆准备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朝着池玉眨巴眨巴眼。
“再眨把你眼睛缝上。”楚瑥以一种“今天吃什么饭”的语气说出此话。
“哎哎哎,你可不能和大阁主学的如此凶残,要不然我这日子可怎么过。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
楚瑥不理会尚安,朝着池玉微微颔首,说道:“当初太祖师喜欢云游四海,各种稀奇古怪的消息都知道。后来祖师参政,这宫内宫外的消息便数阁中最灵通。师傅生前也是朝中大臣,而且位极人臣,他归隐后,仍有许多人来此请教。这可不是‘贩卖’消息,莫听尚安胡说。”
“尚大夫好生有趣,平常他肯定无聊的很吧?”虽是疑问句,但池玉却是以肯定句说出的。
“池玉姑娘何出此言?”
“尚大夫刚刚唠唠叨叨和我聊了许多,一看就是个话唠,你们平常肯定公务繁忙,没时间听他唠叨,他自然无趣。”池玉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
楚瑥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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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瑥处理完了刚刚属下所传有人叛乱之事,便领着池玉到阁中后山看风景散心去了。
后山确实是风景最为优美的一处。青山绵延向远方,一点一点淡出视线。山下缭绕着云雾,似梦似幻。山下仿佛有溪水相绕,水声风声禽鸣不绝于耳。虽已是八月,山间清爽,但鲜花遍地,绿树成荫,倒是十分之美。
“楚公子,”池玉忽然转身看着楚瑥,“尚安曾经问过我,我是以何种身份自居,当时我答是客卿。”
“按照姑娘身份,当是客卿。可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我不愿单居以客卿。”
楚瑥看到池玉眼神中的闪动和坚毅,不禁晃了神,“那姑娘想以何种身份自居?”
“弟子,我想当楚公子的徒弟。”
风乍起,吹落了一树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