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亡国
大秦景和十九年,大秦、大夏、大泠吞并大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大秦景和五十年,大秦国主秦昌去世,太子秦忌继位,改国号为“景明”。
大秦景明二十二年,大秦击退匈奴、 月氏进犯。与此同时,大夏和大泠举兵进犯,大秦国力空虚,与两国抗衡三个月后,大秦灭亡。
大秦盛世持续了九十一年,两代国主皆清正廉明。
大夏延元三十年,大秦降臣与女眷一同进宫。后宫为妃者三人,入宫为官者十一人,入军者百余人。大秦皇族死者三十二人,出逃无踪者九人。
此段历史被载入史册,史称“夏泠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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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玉亡国了。
她半个时辰前还悠闲得靠在椅上品着新茶,尝着从南国进贡来的鲜味,此时却被告知这个消息。
池玉一点也惊讶,也并不痛苦。她踢了下脚下抖得像筛糠的公公,接着慢慢地吃着面前一盘子的葡萄,直到葡萄逐渐见了底,才闷声走了出去。
也并非是她无情,只是她与着皇室从来没有什么感情。她被封这个南阳郡主不过才四个月零十二天。
池玉四个月前并不是郡主,也不叫池玉,名字叫秦姝巳,池玉这个名字,是另一位人取的--这要到后来慢慢道来了。
她是护国大将军秦江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已嫁人的姐姐。她自幼丧母,被父亲拉扯大。她家中无男子,她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子养,琴棋书画样样不会,但是刀枪剑戟却是无一不精。姐姐已经嫁人,无人跟随父亲征战,她便去了。她上过两次战场,就在第三次战争即将打响之际,她的父亲突然病逝了。
秦江走的很突然。早上和池玉比试了一番骂她不长进,出门回来还给她买了一支糖画 ,上面画着一个舞剑的人儿,她不舍得吃。下午他却忽然就躺在床上不起,脸色苍白,头发瞬间白了大半,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池玉见到父亲那番模样,一愣,眼泪就要下来。秦江虽然嘴上不说,还经常打骂池玉,但是他心中最疼这个小女儿,见不得她掉眼泪。
秦江急忙伸手抚摸伏在他床边的池玉,想要告诉她自己没事。但是一个“我没事”还未说出,一口鲜血依然喷洒在了池玉的身上,脸上。她的衣服瞬间被血染湿。
池玉忽然怕了,她晃着秦江,声声喊着:
“父亲!父亲!”
可是这声声呼唤并未叫醒秦江,他就这么走了。
后来秦江加封护国大将军,丧事却草草了事。
池玉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却是一滴泪也未落下。因为父亲曾经说过,“巳儿,以后若是我战死沙场,你不可为我流一滴泪。生死同胜败一样,是兵家常事,我有这个觉悟。”
池玉也有。
后来她还未完全走出这个阴影,就接到了圣旨。说她并非是秦江的亲生女儿,而是大秦国的公主,只是被大将军所收养。
再后来她便到了宫中,被封为南阳郡主,封了几块宅邸和土地,便被囚禁在这宫中。一直到了现在,忽然被告知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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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玉推开门,门外空无一人。火药的味道依然很浓,她自暴自弃地想她大抵是会被这火药炸死的。
她走向正殿,那是太子居住的地方。那里也不在像平常那般载歌载舞。现在一派萧瑟、萧条,留下了空空荡荡的院落和满地的凄凉。
“这里没有人了么?他们都走了,却没有人叫上我一起亡命天涯。我那好哥哥姐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走了。”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池玉低声喃昵着,脸上却看不见半点落寞之色。
夫妻大难还各自飞呢,何况只是相处几个月的明争暗斗的“亲人”。
池玉将自己宫中的宫女公公遣散,她自己也携带着几张银票和几块碎银子仓皇出逃。
她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会攻打至此。现在只能拼命一搏。
她刚欲走,看见门侧地上有一张折着的纸,看样子原本应该是夹在门缝中的。
“姝巳快逃,从我殿中小道,可直通宫外。切记!快逃!”她接着往下看,落款是念瑶。
秦念瑶便是南英公主,是池玉名义上的姐姐。也是池玉进宫多时唯一真心对待过她的人,是唯一惦念着她的人。
原来自己也是有人惦念的。
想到此她心里暖暖的,仿佛脚下生风,急切地往秦念瑶殿里赶去。
那条逃生的小道原来在她们一起玩耍时秦念瑶让她看过,说是以后有危险可以躲在这里,想偷偷溜出宫也无妨。没想到现在当真派上了用场。
她顺着那条漆黑弯曲的小道往前一直走着。
池玉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害怕黑。只是此时为了性命,无神再去害怕了。
逐渐黑暗中透出了一丝光亮,顺着光亮池玉走了出来。
小道出口便是宫外。只是池玉看着眼前的景,也不禁一愣。
这里一片荒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这里一定发生过一场恶战。地上倒下的,有大秦国的兵,大秦国的无辜百姓,也有......大夏国的人。
池玉没有马,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跑,一路上风中夹杂着血腥味,让她又想起了她的父亲,她的满身血。她经历过沙场,经历过死亡,此时她觉得,若是用亡国换取自由,她倒也愿意。
她至少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可以不再被囚禁在宫中,她可以到他国村镇中开一个小茶馆,安稳平静的过下去。
可是眼前忽然出现的一队人马让她措手不及--那是大夏国的军队。
“这不是秦姝巳秦小将军吗?哦不,是南阳郡主。”带队的人这样说着,故意将“南阳郡主”几个字音拉得很长。
池玉忽然就不紧张了。她笑道:“没错,我就是秦小将军。知道就快些让开,不要挡了本将军的路!”
那人的脸色一变,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秦姝巳,你别不知好歹。现在你不过就是一个亡了国的郡主,就是我的俘虏!是我的手下败将!你有什么身份在这里命令我!”
池玉并不认识那人,不过看他的反应,想来应该是在战场上被她曾经打败过的人。毕竟她也曾征战四方,名震一时。
那人手一挥,士兵便向她冲来。她虽说武功不错,可是在这几个武夫的夹击下,还是伤痕累累,血染红了白衫。
“不如......跟着我,做我的人,我保你平安。”那人示意士兵先退下,然后下了马,声音幽幽传来。
池玉抿了抿嘴上的血,一笑:“好啊”,便逐渐向那人走去。
不知是否池玉那一笑太过耀眼,太过美艳,让那人一时晃了神,连腰间的剑何时被池玉拿了去都不知道。
“跟了你?跟你个大头鬼!”池玉将剑架上那人的头,“让我走。”
“好......好......”那人示意其他人放下武器,然后将马牵向池玉。
池玉急急丢下剑,上了马,向远方驰去。却没看见背后那人冷冷一笑,伸手握住一只链锤狠狠向池玉砸去。
池玉不过行了半里路,马忽然一颤,直直向下倒去。她心中大喊不妙,后悔自己轻信那人,后悔自己不会这轻功。她刚想向前逃跑,后脑勺一阵吃痛,汩汩鲜血流淌出来。她的眼前逐渐模糊。
恍惚间,她瞧见一位青服男子抱起了自己,神情淡然,倒像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池玉然后便是一昏,失去了意识。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不惊艳,不妖媚,却是一眼便就再忘不了。淡然的眼神出奇地让人安心。
池玉忽然想到了话本里的那句话:
言念公子,温其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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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人?最好少管闲事,把那姑娘交给我。”那人容不得别人坏了他的事,眉头一横,嘴角一撇,摆出了一副凶恶的嘴脸。
楚瑥看着怀里脏兮兮、伤痕累累的姑娘,沉声道:“这姑娘,我要了。杨礽大人还是回去吧。”
杨礽一惊,仍是故作淡定说道:“没想到你还知道我的名字。我不管你是否来抢兵符之人,今日这兵符你不能拿走。这兵符是我大夏国皇帝派我来取的,若是出了岔子,你可担当得起?”
楚瑥仍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我要的是这姑娘,不要什么兵符,况且你怎能没有凭据便说这兵符在姑娘身上。就算兵符在,它也不属于大夏国国主的,又为何执着?”
“你休要......”
“若今日这姑娘有半分差池,我让你们立刻人头落地,见不到今日的夕阳。这把剑上沾染了太多的血,你们肮脏的血我今日不屑于去取,都给我滚!”
楚瑥嘴唇一抿,眉头一皱,对杨礽的不识好歹很不满意。他再没了当初的耐心,单手将玄剑抽出,指向了杨礽,又隔过了杨礽。
杨礽被他的眼神和语气所震撼。他只见过两人有过如此气魄--当今圣上早年征战时面对敌方镇定与东山晏仙当年投河时的悲壮。如今又加一人矣。
他就算再是愚笨,也知道这人不好惹,连忙挥挥手带领着自己的一队兵马夹着尾巴逃走。
楚瑥轻轻跃起,行走在崖壁之间,玄衣随风而散开,衣带随风而飘逸。他最终停在了府衙的屋顶上,盘腿而坐,轻抱着昏迷不醒的池玉。
他望着远处的夕阳,继而又低下头,擦去池玉脸上的血,有些忧愁地看着仍昏迷不醒的她。
“姑娘,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你身上有故人的气息。我可是...找到你了吗?”
远方红色夕阳间叠起了些许紫色。重重叠叠,交相映衬,映着一轮落日。
暮色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