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病态的美男
夜色如醉,若封尘渐渐在小床上睡着了,我第一次来到全然陌生的地方,便让人抬个床榻进来,给若封尘。
两个小孩子睡一起也是没有关系的,男女授授不亲什么的对于如今的形势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怕黑啊!晚上越发安静,闭上眼睛就觉得好像坠入黑暗的深渊里。
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就这样眯着眼睛到天亮。
一大早若封尘便打来清水帮着我洗漱,坐在梳妆台上,没有睡好的我精神不佳,胡乱梳着头。
手上有温热的触觉,后面有人夺过我手上的梳子帮我顺理着发丝,转头见是若封尘,他好像很会扎发鬓,动作熟练而温柔。
不一会便帮我梳好一个漂亮的蝴蝶垂发,小巧而精致。
“以后我在你身边,都帮你梳头发,以前姐姐是不爱让人碰她的头发的……”
他在我身后话起了家常,我能听出他语气的悲伤,想必他一定是一个特别称职的弟弟。
整理好装束,出了房门,空气异常新鲜,有在前院清扫落叶的婢女抬头向我问好。
“早膳在前厅已经准备妥当,宫主在等两位贵人呢。”
既然在等我吃饭了,就赶紧去吧,再说肚子也有些饿了。
穿过长廊,积雪覆盖了长廊外的花园,鸟鸣欢唱,我心情大好,婢女带我和若封尘来到大厅,大厅里只有血苍穹一人。
他在满桌菜肴前向我们招手,我坐下便开始用膳,血苍穹与若封尘吃饭的时候都举止优雅,我还管什么优雅不优雅的,吃饱就行了。
“咳咳……”从房门出传了微咳,我扔下碗回头望去,碧衣束发的男子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依然明牙皓齿,风华绝代,尤其是他那一双桃花眼,与血苍穹的不同,血苍穹的眼睛狭长如弯月,而这个男子仿佛微微一笑,就能使人沉醉。
“碧落,你好些了吗?”血苍穹神情有些担忧,走过去抚他入座。
“好些了,不碍事。”他的声音浑厚清晰,举止之间如同脱俗的白兰绝尘,他瞥见我并无多余的表示,低头自顾自用着膳。
一顿饭吃得有些别扭,因为大家都不说话,我也不敢吭声了,看着身旁的叫作碧落的男子,随手夹了一块烤鸡片给他。
他微微有些晃神,并没有看我,只是说了一声谢谢,不过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转头走掉了。
一顿饭吃的古怪,感觉一桌不爱说话的人凑在一起异常尴尬,膳后我走到长廊里席地而坐,梅花飘落下来,我将手捧起飘零的梅花。
不自觉得想起一个极美的画面,白衣的男子,黄衣的少女,在长廊下相对而坐。
他手上碰到飘落下来的梅花,对身旁的少女说道:“相思相见不相守,还请你怜惜与我。”
他靠在少女的身上,嘴角挂着笑容,享受并不多余的温存,少女用指尖划过怀中人的脸,手指夹带着梅花香气。
梅花落人两人一身,少女莞尔一笑,在怀中人脸上落下一吻,那人羞红了脸,低头轻声说道:“爱上你,永不悔。”
那是何时的场景?我已经记不清,也不敢在去想,也许是从前的记忆太痛苦,让我再也想不起曾经。
只是那个男子的模样,我也记不得了,只是那段画面太过清晰,我不禁想念那句诗:“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路过而来的碧落远远眺望着我,我虽然看见了他,却感觉他对我并不友好,也不敢与他搭话,他只是停住脚步就那样看着我。
僵持了一会,我想向他走过去打个招呼,他又轻轻咳嗽一声,转头走掉了。
柔弱的男子,不爱说话的性子,这就是我对那个叫作碧落的男子的第一印象。
苍穹,碧落,他们两兄弟对人都一样冷淡,看我的眼神都一样怪异,忽然就不想待在这里了。
想下山看看,到了宫门口便被守卫拦了回来。
夜晚虫鸣之声吵得我再次失眠了,之前午睡过一小会儿,现在又睡不着,想着自己是不是病了,昨天闭上眼是无尽黑暗,而今晚闭上眼却是血红一片。
幻觉,是幻觉,太可怕了,不敢睡。
有些口渴想起身倒杯水喝,才发现杯中已经无水了,我提着水壶走出房门想去找点水。
穿过前院的梅花树林,走过黑漆漆的小道,有灯影摇曳在路边,今天晚上的月亮出奇得圆。
人间新年,兴许大家都热热闹闹团聚在一起,而我只能在这凄凉的夜感叹命运的无常。
我本想去膳房,天太黑,我看不清路,好像迷路了,转头的水塘波光粼粼,忽然有水花喷涌而出。
我矗立望去,白衫的男子举着剑从水里出来,脚尖点起水上的水草,旋转激起水浪涟漪,那如同神灵般的剑舞轻功也在我心上也同样荡起涟漪。
他浑身都湿漉漉的,抬头才知原来他便是碧落,他看见了我,将剑扔到草地上,抬眼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个……”我看着他仿佛自残的模样有些惊讶,他有病在身还要在寒夜里练剑,是不是疯了。
“那个……我是来找水的,口渴。”我将水壶拿给他看,他懒散得接过向着左边的小路而去。
“等着。”他转头晃了晃水壶,想必是知道我迷路的事情,丢人啊丢人,自从失忆之后记忆力越来越不好了,之前明明有婢女指点过膳房的去向。
片刻,碧落拿着水壶走来,我接过说了一声谢谢,而他不说话,弯腰拾起剑转身离开。
我在不远处又听见了他沉闷的咳嗽声,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他这样到底是在折磨自己,冬日的池水冰冷刺骨,他这身子怎么熬的住。
回房后喝了水,我捂着被子翻身睡去。
翌日清晨,梳妆完毕,我看见院子里的婢子晨扫。
“姑娘有没有治风寒咳嗽的药?”
她点点头,说要帮我去王大夫那里拿,不一会便提了药包过来。
送些药去给碧落,也算是交个朋友。
由婢子带路,我提着药来到了碧落的住处,竹林包围的阁楼,伴随着丝竹之音,有琴声夹杂,音调悠扬绵长,仿佛还能听出内有丝丝悲戚。
院子里的人,青袍素装,抚琴冲我礼遇点头,正是碧落。
我走近他将药扔给他身旁的一位矮个子书童,那书童看着我有些惊讶,眼光有厉锐闪过,为何也这样奇怪得看我?
“青衣,莫对小王爷失礼。”
我沉默片刻,这个书童的名字好奇怪,青衣哦了一声,对我刮了一眼跑进了屋里。我无语了,大家都这样我还怎么待下去?还是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莫介意,青衣不喜生人。”他将琴收好,我微微一笑道:
“没关系,我是看你昨晚……一定会不舒服,所以送了药过来。”
“嗯。”
他站起身来,拱手道:“既然药已经送到,你便回去吧。”
才来一会就要送客了,我是不是出现的方式不对?刚想说出这句话,抬眼却看见他手指上的血迹,那指尖上有伤口密密麻麻,也不知是何故,我赶紧从怀里掏出丝娟一边抓住他的手。
“你的手怎么会这样的?”低头慌慌张张将之前随身带的外伤药拿出来,给他细细上药,口子虽细却也淌血,这样怎么行。
这外伤药是若封尘准备在我厢房里备用的,临走拿了一瓶,想着就送给他。
“这个药就送给你了,每天记得擦一次。”抬头却看见他诧异的神色,乖巧得点头,美男不爱惜自己怎么行,倒辜负了好相貌。
我不知道的是,今天本是顺水推舟的关心,却他的恨意又消失了一些,可那无法谋灭的恨意又彻底将他淹没,他抽出手,态度又恢复了冷淡。
“东西送到,就走吧,以后不要来了,还有,你的东西我只收这一次。”
然后转身进屋,还不忘关上门……
我上辈子欠他的?哼,不来就不来!以后求我来都不来了!
饱含怨妇的脸回到了自己房中,怎么想怎么疑惑,这些人太奇怪了,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搞得和他们有多大仇似的。
要不是不许我走,我才不待在这里呢。
一连几日血苍穹也未有要放我与若封尘出山的表示,听若封尘说要等他指示,他会帮我找回记忆。
能不能找回靠每天吃吃喝喝?我才不信呢,这些天在下人和若封尘口中,我也得到了一些现在的局势,听说凤倾的太女与正夫不久就要正式成婚了,还有……国姓东篱,寂然东篱是国姓,那我岂不是那太女的亲戚?
只是倍感凄凉,东篱卿缓也就是我死了,却举国同庆祝贺新婚,呵,狼心狗肺,世态炎凉我算是清楚了,哪怕是我死,也无法感受到一丝讯息。
按理说,皇室中人死了,怎么也得挂丧,就算不挂丧那城楼上也会有张贴吧,可是我问遍了血刹宫的下人也得不到半点消息。
这里是消息灵通的江湖地界,怎么可能不知道死讯?
匆匆忙忙而来的若封尘带着一封信而来,他将信递给我道:“这是东篱卿缓的消息,我找宫主要来的。”
我打开信封,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东篱卿缓,凤倾三皇女,因指其弑君谋害当今太女而处死,死后不入皇陵,废除皇室封号与史书。
怎么会这样……
原来我一无所有,而这个躯体还是借的别人的。
“我为什么会重生,为什么会借尸还魂呢?”
心下疑惑,而下一刻随之来的的声音更让我措手不及。
“因为,是我救了你。”
来者是碧落,他对我冷笑一声,大步而来夺过我手上的信封,转身在烛火下烧掉。
机密的信封?呵,堂堂三皇女最后连死讯都变成了秘密,我那个高高在上的母皇,到底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好想当面问问我那个母皇,我不可能会做刺杀她的事情,定是被人陷害的,可她为什么也会信。
“现在的女皇,不过是一个鬼儡,而你本该下地狱!是我,是我要你活着。”
他转身猛地将我推到身后的椅子上,我重心不稳倒下去坐上上面,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将我禁锢在他的臂膀里。
鼻息间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他用最凌厉的目光看进我心里,最后一字一句将我再次推入一场迷局之中。
“你母皇其实知道你是被陷害,你姐姐也就是当今太女已经和你最爱的人成婚了,而我,你可认识我?嗯?”
我不认识他,不认识的,我拼命摇头想使得那些冲入我脑海的画面消失,都消失。
冬日的落花,怀里的温热,指尖的微香,相思相见不相守,你能否怜惜与我?是他作的最深情的告白,那是十五岁的他与十九岁的我。
“不认识,我不认识,不认识……”
“你看着我!”他将手硬捧起我的脸,身边的若封尘有些慌乱。
“你快放开我姐姐,月长弦!”
“认识吗?你说,你认不认识我!”碧落,也就是月长弦,放开手直起腰身,恢复淡漠的神色,冰冷的语气冷笑道:
“我今时今日,没有了官位,没有了师傅,还有如今的病体,都是因为你。”
……
我脑子一下子轰炸开来,他是月长弦,也是碧落,我是记不清,而是不愿想,我将自己封闭在之前的记忆外,不愿意在去想起往事,现在我只记得月长弦,对,仅仅。
不知道我的逃避会换来什么,我只想由着自己最简单的心走,从前的后路我不会在去踏,因为现在的自己,不是东篱卿缓,而是若雨。
最爱的人,想要我的命,和最亲的人在一起,他们就要成婚了,而我却要坠入地狱。
而月长弦,一心为我,而我,负他,伤他,最后因为他知道了我想称帝的野心,我却想杀了他,在这段日子里,我似乎喜欢上他了,可是当年对于东篱卿缓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荒唐的念想,是啊,我记起来了他的所有,唯独不想记起自己的辜负,一阵砖心的头痛如潮,不愿在听他欲逼我直面的残忍,我抱住头冲他吼:
“你闭嘴!我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
外面还下着小雪,我不顾一切冲了出去,后面传来若封尘的呼喊声,我却当听不见一直跑着,雪打在我身上,记忆席卷,这雪就如同当年的那场雪。
当年在花间,曲泽说,他喜欢雪,我用剑气将地上的雪刻出他的名字,他很开心得笑了,拍着手说,殿下好厉害,殿下是曲泽一生的依靠。
像个孩子,而我,是个疯子,居然会全然相信他,而现在,居然喜欢上最不配喜欢的人,月长弦是我最不会触及在心的人,无论他为我做的再多再在爱我,也无法代替那个叫曲泽的男子,那个人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拔出只会鲜血淋漓,而我选择烂成朽木,作茧自缚。
我想,该是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时候了。